风裹着水汽掠过长衫下摆,萧允谦捏着那块木牌的手指微微收紧。黑沉的木头吸了夜露,凉得像块冰,唯有牌上歪扭的“漕”字被指尖反复摩挲,倒显出几分暖来。
“兴昌号?”他低声重复这三个字,眉峰蹙起。这名号他在户部的账册上见过——京中最大的粮商之一,东家姓魏,据说跟几位勋贵沾着亲。漕运的粮走官路,粮商的船走商道,本是两条线,怎么会出现在鹰嘴滩下游,还往水里扔这些东西?
赵师傅凑过来看那木牌,又闻了闻边缘的泥:“这泥带着股涩味,倒真像混了石灰。滩头的水浅,石灰沉在石缝里,咱的船过一趟,船底怕就沾了碱,米袋若是磨破点皮,碱气渗进去,米就该发酸了。”
“不是怕米发酸。”萧允谦指尖敲了敲船舷,“是怕漕米出了问题,京里粮价更乱——兴昌号手里囤着粮,粮价越涨,他们越划算。”
中年汉子在对面船上听着,脸都白了:“殿下,那这事……”
“你先回村,别声张。”萧允谦从怀里摸出块银子递过去,“这事多谢你们报信,往后若再看见兴昌号的船,记着他们往哪走,别靠近,找机会让人递信去苏州港的漕运司,找王主事。”
中年汉子忙接了银子应下,渔船掉了头,灯笼在水面上晃了晃,很快隐进芦苇荡里。
赵师傅看着渔船消失的方向,眉头皱得更紧:“殿下,那现在咋办?还连夜走吗?万一前面还有他们设的绊子……”
“走。”萧允谦把木牌揣进怀里,跟太祖母的银钗贴在一处,“越是这样,越得快些到京。”他转身朝后艘船喊,“李福全!”
李福全从后船探出头:“殿下?”
“你带两个随从,乘最快的那艘小船,抄近路去前面的青溪镇,找驿丞借两匹快马,连夜去通州——查兴昌号最近半个月的船运记录,看他们除了运粮,还运了些什么,尤其是往鹰嘴滩这边来的船,都卸了些什么。”萧允谦顿了顿,又补了句,“悄悄查,别惊动他们。”
李福全应了声“是”,很快就见一艘小船从船队里分出来,灯笼一晃,朝着东边的水道去了。
剩下的小船重新排好队,灯笼在风里轻轻晃。萧允谦站在船头,看李福全那艘船的灯笼越来越小,忽然想起太祖母说过,漕运这路,从来不是只跟水打交道——岸上的人,仓里的账,哪一样都比滩头的礁石更磨人。
后半夜风小了些,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洒在江面上,亮得能看见水里的鱼。船工们换了班,摇橹的号子声低了些,却依旧匀实。有个年轻船工困得打晃,赵师傅拍了拍他的肩:“撑住!过了前面的望月滩,就能歇半炷香。”
萧允谦摸出怀里的银钗,借着月光看钗头的木兰花。太祖母当年领路的老船工,怕是也,人心照着路,难走,却总得往前。
天快亮时,船队过了望月滩。赵师傅让船工们歇脚,自己蹲在舱边烧火,煮了锅热粥。萧允谦接过粥碗,刚喝了两口,就见远处水面漂来个东西,随着浪往船边靠。
“那是啥?”有个船工指着喊。
赵师傅拿篙子去拨,那东西翻了个面,露出块破布,布上沾着些碎米——是个空米袋,袋口绣着个极小的“官”字。
“是漕运的米袋。”赵师傅脸色变了,“怎么会空着漂在这儿?”
萧允谦放下粥碗,走到船边看。米袋上的“官”字是工部统一绣的,错不了。他让船工把米袋捞上来,摸了摸袋底,果然沾着点涩味,跟那木牌上的泥味一样。
“看来不止鹰嘴滩。”他低声道。
晨光慢慢爬上江面,把灯笼的光比了下去。萧允谦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岸线,捏了捏手里的粥碗——青溪镇的信该快到了,通州那边,李福全也该有消息了。这滩头的风,怕是要往岸上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