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恸如同冰冷的巨蟒，死死缠绕着叶子寒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勒碎。他死死抱着母亲渐渐冰冷的身体，脸埋在那件带着熟悉皂角味和浓重药味的破旧衣襟里，滚烫的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无声的、剧烈的颤抖。小丫蜷缩在角落，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大眼睛空洞地望着屋顶的破洞，连哭泣的力气都已耗尽。
破屋里弥漫着死亡冰冷的沉寂和令人窒息的绝望。
母亲最后的话语，如同破碎的冰棱，反复刺穿着他麻木的神经。
“…牛…车…有…路…”
牛车？有路？
牛大力的青牛车？还是…指代别的什么？
巨大的疑惑和悲伤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扫过破败的屋子。目光掠过墙角那个空空的背篓，掠过地上散落的破布…最终，落在了那扇千疮百孔、挡不住任何视线的破木门上。
就是这扇门的方向！母亲最后的目光，分明是望向门外！望向…牛大力离开的方向？还是…望向那头温顺的青牛？
青牛！
一个近乎荒诞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叶子寒混乱的脑海！
母亲临终那句“牛车有路”…难道指的不是牛大力本人，而是…那头牛？！那头壮硕、温顺、一路驮着母亲来到这里的青牛？！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随即被更深的绝望淹没。一头牛？能有什么路？能救娘的命吗？荒谬！太荒谬了！
叶子寒痛苦地闭上眼睛，将脸重新埋进母亲冰冷的衣襟。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一颤。就在这冰冷的刺激下，他混乱的思绪中，却猛地闪过另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细节！
昨夜！在破庙！当他陷入绝境，母亲濒死之际，正是牛大力牵着那头青牛出现！
而在母亲气息彻底断绝、他悲恸欲绝之时，屋顶破洞外那冰冷的窥视感骤然消失！紧接着…牛大力就带着食物出现了！
还有刚才…牛大力离开时那声沉重的叹息和复杂的眼神…
这一切…仅仅是巧合吗？！
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惊悸，瞬间攫住了叶子寒！他猛地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眸子里不再是纯粹的悲伤，而是燃起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火焰！
赌！
必须赌！
赌母亲最后破碎的遗言，赌这万分之一、荒谬绝伦的可能！
他轻轻放下母亲冰冷的身体，如同放下最珍贵的瓷器。然后，他挣扎着从冰冷的泥地上站起，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门口。他无视了小丫茫然惊恐的目光，一把拉开了那扇破败的木门！
清晨湿冷的空气裹挟着泥泞的气息扑面而来。破屋外的小巷空无一人，只有远处传来的零星犬吠和镇子苏醒的嘈杂。
叶子寒的目光如同鹰隼，锐利地扫视着巷子尽头——那里，是牛大力离开的方向！也是镇子通往西边荒郊的小路！
没有犹豫！他拖着疲惫不堪、伤痛交加的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巷子尽头狂奔而去！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风灌进他单薄的破衣，带走最后一丝体温，却带不走他眼中那近乎燃烧的决绝！
追！
必须追上牛大力！追上那头青牛！
他不知道追上了能做什么，但他必须追！这是母亲用最后生命传递的、唯一的线索！
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灼痛。双腿如同灌了铅，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身上的伤口在奔跑中崩裂，渗出的鲜血混着汗水浸透了破衣。但他不管不顾，咬着牙，压榨着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朝着镇外狂奔！
冲出小巷！冲过几条泥泞的街道！行人投来诧异和嫌恶的目光，他视若无睹！目标只有一个——镇西！
当他终于冲出青牛镇低矮的镇墙豁口，踏上那条通往荒凉山野的泥泞小路时，远远的，一个高大宽厚、牵着壮硕青牛的背影，正沉默地行走在晨雾弥漫的前方！
追上了！
叶子寒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拼尽全力，发出一声嘶哑的呐喊：“牛…牛大叔！等…等等！”
前方的身影猛地一顿！牛大力缓缓转过身。那张憨厚朴实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疲惫。他看着狂奔而来、浑身泥泞血污、如同疯魔般的叶子寒，眉头深深皱起，重重地叹了口气。
“叶小哥…节哀…回去吧…带着你妹妹…找个地方…安顿…”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乡音，却透着一种无力回天的无奈。
叶子寒冲到近前，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几乎站立不稳。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牛大力，又猛地转向他身旁那头安静站立的青牛！
那青牛依旧温顺，硕大的牛眼在晨雾中显得温润平和。它背上空空如也，只有那个巨大的、用厚油布包裹的背篓，沉甸甸地斜挎在牛大力身后。
“路…路呢？！” 叶子寒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和质问，“我娘说…牛车有路！路在哪里？！救她的路在哪里？！”
牛大力看着叶子寒那双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叶小哥…你娘她…或许是疼糊涂了…哪有什么路…回去吧…” 他转过身，似乎不想再多言，拉着牛绳就要继续前行。
“站住！” 叶子寒猛地嘶吼一声！巨大的悲痛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转化为不顾一切的疯狂！他如同受伤的野兽般，朝着那头温顺的青牛扑了过去！目标不是牛大力，而是…那头牛！
“哞——！” 青牛似乎被他的疯狂举动吓了一跳，不安地低鸣一声，甩了甩头。
叶子寒扑到青牛身旁，双手死死抓住牛鞍！他不再理会牛大力惊愕的目光，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疯狂地扫视着青牛庞大的身躯！
牛头？牛角？牛背？牛腹？…
路？路在哪里？！一头牛身上，能有什么路？！
他的目光一寸寸扫过青牛粗糙厚实的皮肤，扫过它温顺的眼睛，扫过它巨大的牛蹄…突然！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青牛左侧腹部的某个位置！
那里！在靠近后腿根部的、被牛大力那巨大背篓带子摩擦得有些发亮的一块皮肤上！似乎…隐隐有着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周围皮肤的…纹路？！
那纹路极其浅淡，如同皮肤自然的褶皱，混杂在浓密的牛毛之中，若非叶子寒此刻精神高度凝聚、意念下意识地随着目光“聚焦”，根本难以察觉！
叶子寒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他几乎是屏住呼吸，不顾青牛的不安扭动，伸出手，颤抖着拨开那处浓密的牛毛！
昏蒙的晨光下，那块被摩擦得微微发亮的皮肤彻底暴露出来！
果然！
那根本不是什么自然褶皱！而是一幅极其微小、极其精密、仿佛用最细的针尖刺刻在皮肤深层的…图纹！
那图纹的线条极其古老繁复，隐隐构成一个微缩的、如同迷宫般的结构！而在图纹的核心处，赫然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如同针孔般的…凹陷！
这…这是…？！
叶子寒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巨大的震撼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全身！母亲说的“路”…竟然真的在牛身上！在这幅刻在青牛皮肤深处的神秘图纹上！
他猛地想起母亲临终前，最后看向门外的眼神！想起自己施展【藏真诀】时屋顶的窥视！想起牛大力那声沉重的叹息！
难道…难道这头青牛…才是关键？！
就在叶子寒心神剧震、几乎无法思考的刹那——
“沙…沙沙…”
极其轻微、却带着冰冷杀意的脚步声，如同毒蛇吐信般，毫无征兆地从后方弥漫的晨雾中响起！
叶子寒浑身汗毛瞬间倒竖！他猛地回头！
只见晨雾深处，三道模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迅速逼近！为首一人身形瘦高，穿着紧身黑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如同鹰隼般锐利冰冷的眼睛！他身后两人同样黑衣蒙面，手中赫然握着闪烁着寒光的短刃！
回春阁的人！
王胖子的追兵！竟然这么快就追来了！
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瞬间锁定叶子寒！那为首的黑衣人眼神冰冷，没有任何废话，手一挥，低喝道：“拿下！死活不论！搜身！”
三道黑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直扑叶子寒！速度之快，远超常人！显然是练家子，甚至可能是摸到武道门槛的好手！
叶子寒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前有追兵，后无退路！他刚刚发现青牛身上的秘密，还未来得及探究，就要命丧于此？！
绝望！冰冷的绝望再次笼罩！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瞬间——
叶子寒的脑海中，那玄奥的【藏真诀】符纹，仿佛受到了外界极致杀意的刺激，骤然自行流转起来！一股源自【藏真诀】的、对草木灵性极度敏锐的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触角，瞬间扫过周围！
就在他身后！就在那头青牛巨大的蹄子旁边！一丛在晨雾中毫不起眼的、叶片狭长、边缘带着细小锯齿的“蛇纹草”，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带着一丝麻痹毒性的淡灰色灵气！
这丛草！位置绝佳！正好在叶子寒与那三个扑来的黑衣人之间！
一个近乎神来之笔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叶子寒濒临崩溃的脑海！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犹豫！
本能！求生的本能，在【藏真诀】赋予的超凡草木感知下，瞬间压倒了恐惧！
叶子寒猛地侧身！不是扑向青牛！而是扑向了那丛毫不起眼的蛇纹草！同时，他体内那缕微弱如丝的灵气，在【藏真诀】符纹的疯狂催动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沿着一条玄奥的路径，瞬间涌向指尖！
“引！”
他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意念不再是温柔的共鸣，而是化作最霸道的掠夺！【藏真诀】逆转！不再是封印内敛，而是——强行抽引！
嗡！
那丛蛇纹草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叶片上那极其微弱的淡灰色灵气，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瞬间抽离！化作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灰色细流，顺着叶子寒的指尖，疯狂涌入！
剧毒！麻痹！微弱的灵气带着强烈的负面效果瞬间冲入经脉！叶子寒只觉得指尖一阵刺痛发麻，半边手臂都瞬间失去了知觉！但他不管不顾！借着扑倒的势头，沾满泥污的手掌，带着那强行抽引而来的、蕴含着麻痹毒素的微弱灰色灵气，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拍在了青牛腹部那幅神秘图纹的核心——那个针孔般的凹陷处！
就在他沾满麻痹毒素和微弱灵气的指尖，狠狠按上图纹凹陷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幅刻在青牛皮肤深处的古老图纹，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某种“钥匙”！
整个图纹骤然亮起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淡金色光芒！那光芒如同活物般在图纹线条中飞速流转！紧接着，图纹中心那个针孔般的凹陷处，猛地爆发出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空间扭曲感的奇异吸力！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叶子寒拍在图纹上的那只手掌，连同他半边身体，竟如同陷入泥沼般，瞬间被那股奇异的吸力拉扯着，消失在了青牛厚实的腹部皮肤之中！仿佛那里不是血肉，而是一道无形的空间门户！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叶子寒扑倒、引毒、拍击图纹，到半边身体消失，整个过程快得连残影都看不清！
那三个扑杀而至的黑衣人，只看到叶子寒似乎绝望地扑向地面，然后…人就在他们眼前，诡异地、凭空消失了一大半！只剩下两条腿还露在青牛的肚子外面，无力地蹬动了两下！
“什么？！”
为首的黑衣人猛地刹住脚步，冰冷的鹰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他身后的两人也如同见了鬼魅，硬生生停在原地，手中的短刃都忘了刺出！
牛大力站在一旁，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那张憨厚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尘埃落定的复杂情绪。他默默地看着叶子寒最后露在外面的脚踝也彻底消失在青牛腹部的淡金光晕中，看着那图纹的光芒迅速黯淡、隐没，最终恢复成一块普通的、微微发亮的皮肤。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如同扛起了某种沉重的宿命。他不再理会那三个呆若木鸡的黑衣人，默默牵起青牛的缰绳，转身，朝着青牛镇的方向，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去。
沉重的牛蹄踩在泥泞的小路上，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渐渐消失在弥漫的晨雾里。
只留下三个如同石化的黑衣人，呆立在原地，看着那头青牛消失的方向，看着叶子寒消失的那片空地，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青牛镇西郊的荒路上，晨雾依旧浓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那头沉默远去的青牛，和它腹中那片无人知晓的、通往未知的奇异空间，承载着一个少年绝境中的最后挣扎，和一道母亲用生命指引的…微茫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