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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穆婷婷的哥哥穆成峰突然造访,目光落在我怀中女儿小熊睡衣的油污上。

>“京圈公主”的家族继承人,连嫌弃都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

>他建议我离开穆婷婷时,门外传来新同事苏晚的敲门声——33岁的绝色流行病学家抱着机密档案,说疫情有变。

>穆成峰审视她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

>而我不知道,苏晚抽屉里藏着和我初恋亡妻神似的照片。

穆成峰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金属投入了寂静的水面,沉甸甸地砸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那声音带着一种久居人上、习惯发号施令的质地,每一个音节都打磨得棱角分明,穿透狭小客厅里略显浑浊的空气,清晰地钉在王荣的耳膜上。

“王荣?”他微微停顿,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从王荣略显疲惫的眉眼扫到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袖口微微磨损的旧夹克上。那目光里没有好奇,只有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冰锥般的质疑。“穆成峰。穆婷婷的哥哥。”

王荣的心脏猛地往下一坠,随即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攥住。他下意识地想挺直脊背,却感觉后背的旧伤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僵硬酸痛。他怀里还抱着刚收下来的、女儿琪琪的衣物,最上面那件小小的、叠得整整齐齐的粉色儿童睡衣,正中央印着一只憨态可掬的棕色小熊。那曾是他和女儿一起在夜市小摊上挑的,琪琪最爱的一件。此刻,在小熊圆乎乎的脸颊旁边,一小片新鲜的黑色油污,如同一个丑陋而突兀的烙印,正不偏不倚地印在柔软的粉色布料上。是刚才在楼下修那辆破自行车链条时不小心蹭上的,他竟一直没发觉。

穆成峰那两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精准地落在这片刺眼的污渍和那件稚嫩的儿童睡衣上。他的眼神,极其细微地眯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但那瞬间翻涌而过的情绪却复杂得令人心惊——冰冷的审视,尖锐的质疑,深重的不悦,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被某种粗陋现实猝然击中而产生的、近乎凝滞的停顿。他高大挺拔的身影裹在剪裁完美、质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绒大衣里,与这间堆放着零散儿童玩具、墙上贴着琪琪幼稚园涂鸦、空气中还残留着昨晚饭菜味道的逼仄客厅,形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王荣感到脸颊微微发烫,仿佛那片油污不是蹭在衣服上,而是直接烙在了他的脸上。他抱着衣物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指节有些泛白。“穆…穆先生?”他喉咙有些发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局促,“快请进。婷婷她…她单位临时有急事,还没回来。”

穆成峰的目光终于从那片油污上移开,重新落在王荣脸上。他并没有立刻挪步,仿佛脚下这略显磨损的地板也沾染了某种他不愿接触的气息。他微微颔首,那动作带着一种无需言明的疏离。“我知道。”他淡淡地说,迈开长腿,以一种近乎精确的步伐走了进来。昂贵的皮鞋踩在略显陈旧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他的视线极其自然地扫过客厅——散落在沙发扶手上的幼儿识字卡片,茶几边缘一道不知何时被蜡笔划出的彩色痕迹,墙角那个塞得满满的、用来装琪琪杂物的纸箱……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根微小的刺,落入他沉静的眼底。

他走到那张不大的布艺沙发前,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极其随意地拂了一下沙发靠背,仿佛要掸去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才姿态从容地坐下。沙发在他的重量下微微下陷,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坐的位置,恰好将王荣略显无措地站在屋子中央的身影完全纳入视野。

“坐吧,王荣。”穆成峰抬了抬下巴,指向旁边那张单人旧沙发椅。那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王荣依言坐下,动作有些僵硬。他把琪琪的那叠衣物小心地放在自己并拢的膝盖上,试图用身体挡住那片显眼的油污,这个动作在穆成峰不动声色的注视下显得徒劳而笨拙。

“婷婷住在这里,”穆成峰开口,用的是陈述句,目光却锐利地锁着王荣,仿佛在等待一个需要被验证的答案,“有些日子了。”

“是,”王荣迎着他的目光,尽量坦然,“单位宿舍紧张,她…帮了我很大的忙。这里离我们单位也近,方便。”他顿了顿,补充道,“琪琪也很喜欢她。”

“喜欢?”穆成峰嘴角似乎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难以分辨是嘲弄还是别的什么。“小孩子,自然是谁对她好,就跟谁亲近。”他的目光再次若有若无地扫过王荣膝盖上那叠衣物,尤其是那抹刺眼的黑色油污。“王荣,你在防治中心,具体负责哪一块?”

“技术支撑部,主要是网络系统和部分设备的维护,有时候也参与一些现场应急的技术保障。”王荣回答得很实在。

“技术员。”穆成峰轻轻吐出这三个字,像是给王荣的身份盖了个章。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但王荣却清晰地感到一种被称量、被归类的压力。“辛苦,待遇想必也一般。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他的目光落在王荣脸上深刻的皱纹和疲惫的眼袋上,那审视里似乎掺入了一丝极淡的、类似怜悯的东西,但这怜悯本身,就是一种更深的居高临下。“琪琪几岁了?上幼儿园开销不小吧?还有这房子……”他环顾四周,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像冰冷的空气一样弥漫开来。

王荣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那油污的气味,廉价洗涤剂混合着机油的味道,似乎变得更加浓烈刺鼻。他感到一种熟悉的、沉甸甸的疲惫,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他淹没。穆成峰的话语,精准地戳中了他生活的每一个痛点:捉襟见肘的收入,独自抚养女儿的压力,这狭小窘迫的居住环境。对方甚至无需疾言厉色,仅仅是用陈述事实的语气,就将王荣苦苦支撑的日常外壳轻易剥开,露出里面狼狈不堪的内核。

“我尽力。”王荣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能说什么?辩解自己的努力?诉说自己的艰辛?在穆成峰这样的人面前,这些都显得苍白而可笑,只会更加凸显自己的无力和窘迫。他只能挺直背脊,像一块沉默的礁石,承受着对方目光里无声的、冰冷的浪涛。

沉默在狭小的客厅里蔓延,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重量。穆成峰的目光重新落回王荣身上,这一次,少了些审视,多了几分直指核心的冷冽。

“王荣,”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随意地交叠放在腿上,那姿态带着一种天然的掌控感,“我们不必绕弯子。婷婷,是我唯一的妹妹。她从小被保护得很好,性子直,有时会凭着一腔热情做事,不太考虑后果。”他顿了顿,目光像探针一样刺向王荣,“比如,搬到这里来住。”

王荣的心猛地一缩,喉咙发紧。他预感到的“建议”终于要来了。

“她的路,家里早就为她规划好了。”穆成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属般的质感,“无论是工作上的发展,还是个人生活。历练可以,但分寸很重要。”他微微停顿,目光落在王荣膝盖上那件沾着油污的小熊睡衣上,那刺眼的污渍仿佛成了他论点的最佳注脚。“她现在的位置,是起点,不是终点。未来,她需要匹配的是能真正支撑她、引领她往前走的力量和平台。而不是……”他的目光抬起,重新锁住王荣,“一些额外的、不必要的负担和拖累。”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王荣的心上。“负担”、“拖累”、“不必要的”……这些词在狭小的空间里反复回响,带着穆成峰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判决意味。王荣感到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脸颊滚烫,但随即又被更深沉的寒意覆盖。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那片油污的黑色边缘在视野里似乎模糊扩大,吞噬了粉色和小熊憨态可掬的笑脸。

“穆先生,”王荣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和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倔强,“婷婷是成年人,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朋友,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她住在这里,是她自己的决定,是出于……”

“友谊?帮助?”穆成峰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像冰面上掠过的一丝寒风,“王荣,你是个经历过生活的人,应该明白,这世界上的关系,尤其是男女之间,纯粹的友谊往往脆弱得不堪一击。流言蜚语,无谓的揣测,甚至恶意中伤,这些东西,就像你衣服上蹭的油污,”他的目光再次精准地落在那片污渍上,“一旦沾上,就很难彻底洗清。它会成为标签,成为别人攻击她的理由,成为她向上攀登时甩不掉的泥泞。”

他身体向后靠进沙发,姿态重新变得疏离而优雅,仿佛刚才那番诛心之论只是最平常不过的陈述。“她可以有同情心,可以帮助同事,但分寸必须把握。过度介入别人的私人生活,尤其是一个单身父亲带着孩子的复杂生活,只会让她自己陷入被动和麻烦。这对她,对你,甚至对你的女儿,都不是好事。”

穆成峰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直直刺入王荣竭力维持的平静表象之下。“你是个父亲,王荣。琪琪还小,她的未来需要稳定,需要保障,需要尽可能远离无谓的是非。你现在的生活状态,能给她提供多少?而婷婷的‘帮助’,又能持续多久?当她的热情消退,或者当现实的压力真正到来时,你又该如何自处?让琪琪再次经历一次失去稳定的环境吗?”

“离开婷婷。”穆成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最终宣判,“主动和她保持距离。搬出去,或者让她搬回单位宿舍。理由,你可以自己想。经济上的困难,”他微微停顿,眼神里掠过一丝几乎是施舍般的意味,“我可以提供一些过渡性的帮助。这不是交易,只是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对大家都好。”

王荣的呼吸骤然停滞。巨大的屈辱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又顺着脊椎一路向下蔓延。他感到自己的脸颊肌肉在不受控制地抽动,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一种被彻底剥开、被置于聚光灯下无情剖析的羞耻和无力。穆成峰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不仅剖开了他捉襟见肘的经济困境,更残忍地撕开了他作为父亲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他害怕自己无法给琪琪一个真正安稳无忧的未来。那片膝盖上的油污,此刻仿佛成了他整个人生的污点标记,在穆成峰高高在上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他想反驳,想怒吼,想捍卫自己和女儿那点可怜的尊严。他想说他和穆婷婷之间清清白白,想说穆婷婷住在这里是出于纯粹的善意和友情。他想说自己虽然清贫,但从未放弃努力。可话涌到嘴边,却像被冻住了一样。穆成峰那平静无波的眼神,那笃定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那用“为大家好”包装起来的冷酷驱逐令,形成了一道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墙。反驳他?用什么?用自己微薄的薪水单?用这间破旧的小屋?还是用怀里这件沾着油污的小熊睡衣?任何辩解,在对方所代表的那个庞大而冰冷的世界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只会让自己更加狼狈不堪。

客厅里死寂一片,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王荣只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沉重地撞击着胸腔。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那片油污的黑色边缘,在他低垂的视线里扭曲、放大,像一张无声嘲讽的嘴。穆成峰依旧端坐着,像一尊完美的雕塑,沉静地等待着王荣崩溃或者屈服。那无声的压力,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窒息。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沉默几乎要将王荣彻底吞噬的临界点上,一阵突兀的、清脆而略带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咚咚咚!”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利刃,猛地劈开了客厅里凝固的、令人窒息的重压。

王荣和穆成峰同时被这声音惊动。王荣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茫然和惊愕。而穆成峰,那双一直古井无波、仿佛万事万物皆在掌控之中的锐利眼眸,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他的眉头极快地蹙了一下,像平静湖面被投入石子后瞬间荡开的细微涟漪,随即又迅速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多了一丝被打断节奏后的审视意味。他的目光,如鹰隼般射向那扇紧闭的、略显单薄的房门。

王荣下意识地想起身去开门,但膝盖上琪琪的衣服让他动作有些笨拙。他手忙脚乱地将那叠衣物放到旁边那张堆着几本儿童绘本的椅子上,那片刺眼的油污在动作间更加显眼。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翻江倒海的情绪,走向门口。

门被拉开。

门外的光线比屋内明亮一些,勾勒出一个纤细却挺拔的身影。来人抱着一大叠厚厚的、鼓鼓囊囊的蓝色文件夹,几乎遮住了她小半张脸。文件堆得太高,最上面几页被风吹得微微翻卷着。她穿着一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风衣,腰带随意地系着,勾勒出纤细的腰身。风衣下摆露出一截深灰色的西裤裤脚和一双样式简约的黑色平底短靴。

“王工?不好意思,打扰了!”一个清亮又带着点独特磁性的女声响起,语速稍快,却吐字清晰。她微微侧头,似乎想越过文件夹看清开门的人。

就在她调整姿势、将怀中的文件夹稍微往下挪开一点的瞬间,那张被遮挡的脸庞清晰地显露出来。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秒。

王荣愣住了。门口站着的,是防治中心新来的那位流行病学专家,苏晚。他只在一次跨部门协调会上远远见过她一次,当时她坐在会议室后排,安静地做着笔记,侧脸线条优美得像一幅画。此刻近距离直面,那种冲击力远超想象。

她的脸很小巧,是标准的鹅蛋脸,皮肤在楼道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白皙细腻,几乎看不到一丝瑕疵。眉毛细长而眉峰清晰,带着一种自然的英气。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瞳孔的颜色很特别,像深邃的琥珀,又带着点清透的琉璃质感,眼尾微微上扬,天然带着一种疏离又神秘的气息。鼻梁挺直秀气,唇形饱满,色泽是自然的嫣红。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在光洁的颈侧。

这不是那种甜腻的美,而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清冷又明艳的绝色。她抱着文件站在那里,像一株在料峭春风中骤然绽放的白玉兰,清冽、孤高,带着不容忽视的凛然气场。

王荣一时忘了言语,只觉得胸腔里那颗刚刚被屈辱和愤怒填满的心脏,此刻被这猝不及防的绝色冲击得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狂跳起来,搅得他更加混乱。

“苏…苏博士?”王荣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讶和尚未完全褪去的窘迫,“您…您怎么来了?”他下意识地侧身让开。

“王工,很抱歉冒昧打扰。”苏晚的目光飞快地在王荣脸上掠过,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眉宇间残留的紧绷和眼底那抹尚未散尽的复杂情绪——屈辱、愤怒、还有一丝难言的疲惫。她的眼神微微一顿,但很快便移开,琥珀色的眸子恢复了专业的清亮,语速清晰地解释道,“中心系统监测到一批异常数据,指向城南那片正在拆迁的老工业区,风险等级在快速攀升。刘主任临时被叫去市里开会了,他临走前让我务必第一时间把原始数据和分析初稿送到您手上,说只有您能最快接入核心系统做深度排查和紧急布控。”她微微抬了抬怀里那堆沉重的文件夹,“原始记录都在这里了,情况紧急。”

她的目光越过王荣的肩头,自然而然地落向屋内。当她的视线触及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穆成峰时,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眼眸里,瞬间闪过一丝极快的、锐利如针尖般的惊讶,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清冷的目光在穆成峰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纯粹的审视意味,仿佛在评估一个突然出现在背景板上的变量因子。

而就在苏晚的目光扫过穆成峰的那零点几秒,沙发上的男人,反应却截然不同。

穆成峰原本只是带着被打扰的淡淡不悦,维持着上位者惯有的、略带疏离的审视姿态。但当苏晚那张极具冲击力的脸庞清晰地映入眼帘,当她那清冽又带着独特锋芒的气质毫无遮拦地展现时,穆成峰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骤然收缩!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他交叠在腿上的双手,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向内蜷曲了一下,指关节瞬间绷紧。他原本随意靠在沙发背上的脊背,在百分之一秒内变得异常挺直,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整个人的气场,在瞬间从沉静的俯瞰,切换成了高度戒备的、充满压迫感的锐利!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审视和居高临下的怜悯,而是变成了一把出鞘的、带着森然寒气的利刃,毫不掩饰地、极具穿透力地刺向门口那个抱着文件的女人!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惊疑、评估,还有一种极其强烈的、仿佛看到计划外强大变量突然闯入棋局时的警惕!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几乎要将苏晚从头到脚、从外到内彻底解剖一遍。

客厅里的空气,因为这瞬间的眼神交锋,温度骤降。王荣夹在两人之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穆成峰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突如其来的、极具侵略性的冰冷气场,如同实质的寒流般涌向门口。他下意识地微微侧身,试图挡住一点那冰冷的锋芒,却显得更加局促。

“哦…哦,是这样。”王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试图打破这诡异的僵局。他连忙侧身让开,“快请进,苏博士。东西给我吧,挺沉的。”他伸出手,想去接苏晚怀里的那堆文件夹。

苏晚的目光从穆成峰身上收回,那锐利的审视感瞬间敛去,仿佛刚才只是王荣的错觉。她看向王荣,琥珀色的眸子恢复了专业人员的冷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歉意:“麻烦你了,王工。”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堆沉重的文件分出一半,递向王荣伸出的手。

就在文件夹交接的瞬间,苏晚的目光不经意地再次扫过王荣身后。这一次,她的视线没有落在气势迫人的穆成峰身上,而是精准地捕捉到了那张旧椅子——椅子上,王荣刚才匆忙放下的、琪琪的那叠小衣服。最上面,是那件粉色的、印着憨态可掬小熊的儿童睡衣。而睡衣胸口,那片新鲜的、刺眼的黑色油污,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在柔软的粉色布料上显得格外突兀。

苏晚递文件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双清冷的琥珀色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不是穆成峰那种带着阶层优越感的审视和嫌弃,而是一种更复杂、更幽微的情绪。像是看到了一件极其珍视之物被意外损毁的惋惜,又像是对某种艰难处境的瞬间理解,甚至还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被触动记忆的怔忡。那情绪消失得极快,快得让王荣怀疑自己是否眼花。她的表情依旧平静无波,只是递过文件的手指,似乎比刚才更用力地捏紧了文件夹的边缘。

王荣接过那沉甸甸的文件,冰冷的塑料文件夹外壳硌着他的掌心,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清醒。他抱着文件,转身看向客厅里那个依旧散发着强大冷源的男人。

“穆先生,”王荣的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一些,尽管胸口依旧堵得发慌,“这位是我们中心新来的流行病学专家,苏晚博士。”他侧身,示意了一下苏晚,然后转向苏晚,介绍得有些生硬,“这位是穆成峰先生,穆婷婷副主任的兄长。”

“穆先生。”苏晚微微颔首,声音清亮,不卑不亢。她的目光与穆成峰那依旧锐利如刀的眼神在空中短暂相接。没有闪避,没有畏惧,只有一种坦然的、基于工作场合的平静,以及那平静之下,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早已洞悉对方身份和来意的了然。

穆成峰没有立刻回应苏晚的招呼。他依旧端坐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牢牢锁定着苏晚,锐利的审视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她的这份平静和了然,而变得更加深沉莫测。他缓缓站起身,动作从容不迫,高大的身影立刻让本就狭小的客厅空间显得更加逼仄。无形的压力再次弥漫开来,这一次,目标明确地指向了门口的苏晚。

“苏晚博士?”穆成峰开口,声音低沉依旧,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金属质感,多了一丝探究的意味,像在确认一个已知的谜题。“名字很特别。刚回国?”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苏晚的脸庞,仿佛要从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挖掘出什么。

苏晚神色不变,坦然迎视:“是的,穆先生。刚加入中心不久。”她的回答简洁,没有多余的寒暄,目光清澈,仿佛只是在回答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

穆成峰微微眯了下眼,那眼神像淬了冰的针。“流行病学专家……在这种时候加入基层防治中心,”他向前踱了一小步,距离的拉近使得他身上那股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更加迫人,“看来苏博士很有情怀,也很有勇气。只是不知道,是对挑战情有独钟,还是对某些……特殊的环境,有独特的兴趣?”他的话语意有所指,目光再次扫过这间堆满杂物、弥漫着生活气息的简陋客厅,最终落回苏晚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试探。

王荣的心猛地提了起来。穆成峰这话,明着是说苏晚选择单位,暗地里分明是在影射她此刻出现在这里的“特殊环境”和“特殊兴趣”!他抱着文件的手指收紧,正想开口说点什么转移话题,苏晚却先一步开口了。

“穆先生过誉了。”苏晚的声音依旧平稳清亮,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完全没听出对方话中的刺。她甚至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极其浅淡、却恰到好处地化解了对方锋芒的职业化微笑。“挑战和情怀都是其次。作为专业人员,哪里有疫情风险,哪里就是岗位。基层是防控的第一线,也是数据最真实、最鲜活的地方。这里的环境……”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掠过墙角琪琪的玩具箱和墙上的涂鸦,最终落回穆成峰脸上,琥珀色的眸子坦荡澄澈,“虽然简单,但很真实,也最能看清问题所在。我个人觉得,很有价值。”她刻意在“真实”和“价值”上略微加重了语气。

这番话,既得体地回应了穆成峰的质疑,又四两拨千斤地将话题引回了纯粹的专业范畴,还隐隐反将了对方那高高在上的审视一军。王荣听得心头一震,看向苏晚的眼神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

穆成峰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像是意外,又像是棋逢对手时被激起的、更深的探究。他盯着苏晚,沉默了几秒。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声音异常清晰。

“真实…价值…”穆成峰重复着这两个词,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他忽然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如鹰隼,直刺苏晚:“苏博士说得对。基层是基石,也最容易暴露问题。听说城南那片老工业区情况不妙?看来苏博士初来乍到,就已经抓住了关键点。”他向前又逼近了微小的一步,强大的气场几乎形成实质的旋涡,将苏晚完全笼罩。“只是不知道,苏博士对那片区域的复杂性,了解有多深?对潜在的风险源头,又有多大的把握?”他微微倾身,目光紧紧攫住苏晚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据我所知,那片区域的水,可深得很。里面牵扯的,恐怕远不止几份数据报告那么简单。苏博士年轻有为,志向高远,但有些漩涡,一旦被卷进去,想脱身可就难了。为了所谓的‘真实’和‘价值’,值得吗?”

这番话说得极其露骨,充满了警告的意味!他不仅点出了城南工业区的麻烦,更暗示那背后有深不可测的势力纠葛,甚至直接威胁苏晚不要“多管闲事”!王荣听得心惊肉跳,抱着文件的手心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看向苏晚,只见她依旧站得笔直,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迎着穆成峰极具压迫感的逼视,清澈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沉淀、凝聚。

苏晚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仰起头,线条优美的下颌绷紧了一个细微的弧度。几秒钟的沉默,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客厅里只剩下穆成峰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气息和苏晚无声的对抗。

终于,苏晚缓缓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清冽,像冰泉撞击玉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静:“穆先生的情报很准确。”她直接承认了对方知道内情,毫不回避。“城南工业区的情况确实复杂,风险等级攀升极快,源头指向性虽然初步明确,但背后牵扯的深度和广度,确实远超常规疫情。”她顿了顿,目光毫不退让地迎视着穆成峰那深不见底、充满审视和警告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正因为水‘深’,正因为牵扯‘广’,才更需要有人去‘看’清楚,去‘理’明白。漩涡之所以危险,是因为黑暗和混乱。把光打进去,把数据摊开,把真相摆出来,漩涡自然就失去了吞噬的力量。”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狭小的空间里铮铮作响:“风险防控,不是权衡值不值得的生意。它是责任,是底线。我们站在这里,站在第一线,就是为了不让任何人,因为任何‘水深’的理由,被无谓地卷进漩涡。无论这漩涡背后是什么。”她最后那句话,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琥珀色的眸子里仿佛燃着两簇冷冽的火焰。

穆成峰脸上的肌肉线条似乎瞬间绷紧了一瞬!那双一直锐利如刀、掌控一切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强烈的意外和……难以置信!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女人。他预想过各种反应——畏惧、退缩、辩解、或者职业化的推诿。唯独没有料到,会是如此直接、如此强硬、如此……近乎理想主义却又带着强大逻辑力量的正面回击!这不仅仅是在反驳他的警告,更像是在对他所代表的、信奉权衡利弊和力量规则的世界,发起了一次悍然的挑战!

王荣站在一旁,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又被苏晚那清冽而坚定的话语冷却下来,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激荡。他看着苏晚挺直的背影,看着她毫不畏惧地迎视着穆成峰那足以让许多人胆寒的目光,看着她用最专业也最锋利的语言捍卫着某种……他几乎快要遗忘的信念。那番关于“光”、“数据”、“真相”和“责任”的话语,像一道强光,刺破了他心头因穆成峰带来的、厚重屈辱的阴霾。他抱紧了怀里的文件,仿佛那冰冷的塑料外壳能传递给他某种力量。

穆成峰死死地盯着苏晚,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惊愕、审视、一丝被冒犯的愠怒,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被什么东西猝然击中的震动。他没有说话,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客厅里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充满张力死寂。

“好,好一个‘把光打进去’!”穆成峰忽然笑了,那笑声低沉,听不出多少暖意,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被彻底激起了兴趣的冰冷锋芒。他不再看苏晚,而是转向王荣,那目光重新变得像最初那样,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但这一次,审视中似乎掺杂了一丝别的东西——一种衡量可利用价值的评估。

“王荣,”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金属般的质地,不容置疑,“看来你这里,今晚还真是‘贵客’临门,事情也不少。”他刻意加重了“贵客”二字,目光在苏晚身上一掠而过。“我提出的建议,你好好考虑。时间不多,机会也只有一次。”他最后看了一眼王荣,那眼神仿佛在说:看看你周围,看看这堆文件,看看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和她带来的麻烦,你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说完,穆成峰不再停留,径直迈步走向门口。他的步伐依旧沉稳有力,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苏晚微微侧身,让开通道,动作自然而利落,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那清澈的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与穆成峰交锋后的冷冽光芒。

穆成峰走到门边,脚步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只是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回客厅,带着最后的警告和提醒:“记住我的话,王荣。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女儿。好自为之。”

沉重的防盗门在他身后被带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股强大而冰冷的压迫感,随着穆成峰的离开,瞬间从狭小的空间里抽离。王荣像是被抽走了支撑的力气,后背的旧伤处传来一阵尖锐的酸痛,他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鞋柜。客厅里只剩下他和苏晚,以及那堆沉重的蓝色文件夹。

苏晚似乎也轻轻舒了一口气,挺直的肩线微微放松下来。她转过身,看向王荣,目光落在他脸上残留的疲惫、窘迫和尚未完全消散的屈辱感上。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探究,也没有同情,只是那种职业性的冷静。

“王工,”苏晚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恢复了清亮,“抱歉,情况紧急,不得不直接找到家里来。刘主任那边催得很紧。”她指了指王荣怀里那堆文件,“原始数据和初步风险模型都在里面了,标注了红色的部分是疑点和需要重点排查的环节。中心服务器那边我已经做了初步隔离,但后续的深度分析和应急方案,需要你这边尽快介入。”

王荣深吸一口气,努力将穆成峰带来的那团乱麻暂时压下去。工作,眼前有更重要的工作。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沉甸甸的文件,点点头,声音还有些发紧:“我明白,苏博士。辛苦你了。我这就去看。”他抱着文件,转身走向自己那间兼做书房的小卧室,那里有他的工作电脑。

“资料室在中心三楼东侧。”苏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自然地说道,“需要调阅过往相关的环境监测档案或者企业备案记录的话,钥匙在行政科李姐那里,报我的名字就行。另外,疾控那边几个关键接口人的联系方式,我夹在文件夹第一页的便利贴上了。”她顿了顿,补充道,“城南那片情况特殊,涉及到几家关停搬迁的老厂,有些原始数据可能不全或者有争议,可能需要现场复核,你处理系统的时候留意一下数据源的标记。”

她的交代清晰、简洁、切中要害,没有一句废话,完全是最高效的工作对接模式。王荣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苏晚一眼。她正低头整理着自己风衣的袖口,侧脸在客厅并不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沉静而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刚才那个在穆成峰强大气场下悍然回击、锋芒毕露的女人,此刻又变回了那个专业、干练、甚至有点疏离的流行病学专家。这种快速切换的状态,让王荣心中再次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好,谢谢苏博士,我知道了。”王荣点点头,抱着文件走进了小卧室。

小卧室很小,一张单人床,一张堆满了书籍和杂物的书桌,上面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墙角还堆着一些琪琪暂时不玩的玩具。王荣将沉重的文件夹放在书桌仅剩的空位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拉开椅子坐下,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后背的酸痛更加明显。他闭上眼,用力揉搓了一下脸。

穆成峰那冰冷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离开婷婷”、“负担”、“拖累”、“为了你女儿”……每一个词都像针一样扎在心上。还有他最后看向苏晚时那充满警告和评估的眼神……

混乱的思绪被桌上那堆蓝色的文件夹打断。工作。王荣甩甩头,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他打开最上面的文件夹,抽出苏晚提到的夹着便利贴的第一页。便利贴上娟秀的字迹写着几个名字和电话号码,还有一个标注“资料室-李姐-钥匙”。旁边,就是那份紧急的风险评估初稿。

王荣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的蓝光照亮了他疲惫而专注的脸。他点开防治中心的内部系统,输入复杂的权限密码,开始接入数据流。屏幕上瞬间跳出大量实时监测数据流和动态地图。果然,代表城南老工业区的那一片,此刻正闪烁着刺目的、不断加深的橙红色,警报级别正在从“预警”向“高危”攀升。苏晚的初稿里,将几个异常聚集点清晰地标注了出来,指向一片已经半拆迁、厂区结构复杂、据说地下管道系统年久失修的区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王荣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取历史数据,进行交叉比对,接入不同监测点的实时视频流(画面模糊且晃动),编写排查脚本……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数据流的异常模式很古怪,与已知的几种常见污染或疫情扩散模式都不完全吻合。而且,正如苏晚提醒的,有几处关键节点的历史数据缺失严重,来源标记也模糊不清,像是被人为处理过。

他拿起那份风险评估初稿,翻到苏晚用红笔着重圈出的部分。她的笔迹锋利清晰,在几个数据矛盾点和可能的污染传输路径旁,都做了详细的批注和疑问。其中一条批注引起了他的注意:“疑似点源扩散叠加异常环境扰动?需验证废弃3号厂房地下管网渗透情况(原‘兴华化工厂’旧址,档案缺失)。”旁边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兴华化工厂……王荣对这个名字有点模糊的印象,似乎是很早以前就关停搬迁的企业,留下的是一片污染治理的老大难区域。他尝试在中心内部资料库里搜索“兴华化工厂”的详细档案,结果只跳出几条语焉不详的搬迁公告和几份早已失效的、无关紧要的环保备案表。关键的厂区布局图、地下管网图、曾经使用过的原料清单……全部缺失!这很不正常。

他想起苏晚说的,资料室的钥匙在行政科李姐那里。他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快晚上八点半了。这个点,行政科肯定没人了。

王荣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穆成峰带来的阴影,工作上的棘手难题,还有琪琪明天要交的幼儿园手工作业……种种压力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疲惫。他下意识地转头,目光透过没有关严的门缝,望向客厅。

客厅里,苏晚并没有离开。她安静地坐在那张旧沙发椅上——正是王荣之前放琪琪衣服的那张椅子。此刻,琪琪的那件粉色小熊睡衣,被她小心地拿在手里。她没有看王荣这边,只是微微低着头,暖黄色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地洒在她的侧脸和乌黑的发髻上。

王荣看不清她具体的表情。只看到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正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拂过睡衣上那片刺眼的黑色油污。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专注的温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又意外受损的宝物。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与她之前面对穆成峰时的锋芒毕露,以及在专业讨论中的冷静犀利,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反差。

王荣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那片油污,在穆成峰眼中是粗鄙和不堪的标记,是驱赶他的理由。而此刻,在苏晚那轻柔的动作里,它似乎被赋予了某种完全不同的含义。一种酸涩的暖流,混杂着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悄然涌上王荣的心头。他默默地看着客厅里那安静的一幕,看着灯光下苏晚低垂的、线条优美的颈项,看着她手中那件承载着女儿气息的小衣服,和她指尖那温柔得近乎虔诚的动作。

良久,苏晚轻轻叹了口气,动作停了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件睡衣重新叠好,放在椅子扶手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放一个易碎的梦。然后,她站起身,拿起自己放在旁边小凳上的包,走向小卧室门口。

王荣在她走近时迅速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电脑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键盘,假装专注于工作。

“王工,”苏晚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平静无波,“数据排查有什么发现吗?资料室那边,明天一早我帮你联系李姐拿钥匙。兴华厂的档案确失是个大问题,恐怕需要从其他渠道想办法。”

王荣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正常:“初步看,数据流的异常模式很怪,指向性有,但干扰也多。兴华厂那块确实是关键,档案缺失太蹊跷了。”他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客厅椅子扶手上那件叠好的粉色睡衣,喉咙有些发紧,“谢谢…谢谢苏博士。”

“分内事。”苏晚淡淡地说,琥珀色的眸子平静地看着他,“那你先忙,有需要随时联系我。我先走了。”她指了指桌上的文件,“这些就麻烦你了。”

“好。”王荣点点头。

苏晚不再多言,转身走向大门。她的背影依旧挺拔,步伐从容,风衣的下摆划出利落的线条。开门,出去,关门。动作干净利落。

防盗门再次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小卧室里彻底安静下来。电脑风扇发出轻微的嗡鸣,屏幕上城南工业区那片刺目的橙红色警报区域依旧在闪烁。王荣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客厅。

那件粉色的、印着憨态小熊的睡衣,被叠得整整齐齐,安静地放在旧沙发椅的扶手上。那片刺眼的黑色油污,依旧顽固地印在小熊圆乎乎的脸颊旁边。

王荣站起身,慢慢走到客厅,在椅子前停下。他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轻轻抚过那片油污的边缘。粗糙的触感,带着机油特有的、难以去除的顽固气味。他又摸了摸旁边干净柔软的粉色布料,还有小熊凸起的绒线图案。

穆成峰冰冷的话语和苏晚指尖那温柔的触碰,在他脑海里反复交织、碰撞。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那件小睡衣捧起来,贴在心口的位置。女儿琪琪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奶香和阳光的味道,似乎还残留在柔软的布料纤维里。他将脸深深地埋进那小小的、带着稚嫩气息的衣服里,用力地吸了一口气。

后背的旧伤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着他疲惫的神经。他弓着背,维持着那个近乎蜷缩的姿态,像一匹在寒夜里独自舔舐伤口的孤狼。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他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如同受伤野兽的低鸣,在冰冷的空气中艰难地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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