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充斥着噩梦与无声安慰的凌晨之后，苏晏感觉别墅里的空气彻底变了质。不再是单纯的冰冷或尴尬，而是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而暧昧的张力。他无法再平静地面对凌曜，每一次眼神交汇，每一次不可避免的短暂独处，都会让他心跳失序，想起黑暗中那只轻柔抚过他发顶的手，和那近在咫尺的、平稳的呼吸。
他开始更加刻意地早出晚归，甚至借口剧本研讨，在外面待到深夜才回。凌曜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躲避，但并未点破，只是偶尔在苏晏深夜回来时，客厅的壁灯会亮着一盏，像是无言的等候，又或许只是巧合。
这种心绪不宁的状态持续了几天，直到一个新的工作安排暂时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一个国际知名饮料品牌的新品广告试镜。试镜地点在一家以创意菜闻名的私房餐厅，导演希望能在轻松自然的用餐氛围中捕捉演员的状态。
试镜很顺利，导演似乎对他很满意，延长了沟通时间。结束时已近下午两点，餐厅里的客人已然不多。苏晏心情稍缓，正准备离开，却一眼瞥见靠窗最里侧的一个隐蔽卡座里，坐着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凌曜。
他独自一人，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杯似乎没怎么动过的咖啡，正凝神看着屏幕，侧脸在午后柔和的光线下显得少了几分凌厉，微蹙的眉头仿佛被什么难题困扰。
苏晏的脚步顿住了。心脏不争气地又开始加速。是巧合？还是……
他犹豫着是否该上前打招呼。就在这时，凌曜仿佛感应到了他的视线，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他。
四目相对，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凌曜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他合上电脑，朝苏晏微微颔首。
避无可避。苏晏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凌总，好巧。”
“嗯。”凌曜应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扫过，“谈工作？”
“一个广告试镜，刚结束。”苏晏回答，感觉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他站着，凌曜坐着，这种高度差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吃过了吗？”凌曜忽然问。
“还没。”
“坐下一起吧。”凌曜的语气很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他抬手招来了服务员，“看看想吃什么。”
苏晏鬼使神差地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基本的社交礼仪，毕竟他们现在是“情侣”关系，撞见了单独吃饭很正常。
点餐过程很安静。凌曜似乎对吃食没什么要求，全由苏晏决定。等餐期间，凌曜没有再打开电脑，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起他试镜的情况，语气比起平时的冷硬，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缓和？
食物很快上来。苏晏有些食不知味，大部分时间都低着头，小口吃着东西，避免与凌曜有过多的眼神接触。他能感觉到凌曜的目光偶尔落在他身上，带着某种审视，又或许只是他的错觉。
“不合胃口？”凌曜忽然问。
“啊？没有。”苏晏连忙摇头。
凌曜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起公筷，极其自然地夹了一块鲜嫩的和牛肋排，放到了苏晏的碟子里。“尝尝这个，味道应该不错。”
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苏晏看着碟子里多出来的那块肉，愣住了。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爬上耳根。这……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饭友的界限！
“谢…谢谢凌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
凌曜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没说什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就在这时，苏晏放在桌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林薇发来的消息，问他试镜结果。他低头拿起手机回复。
等他再次抬起头时，发现凌曜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专注。见他抬头，凌曜忽然极自然地倾身过来，伸出手指，轻轻揩过他的唇角。
指尖微凉的温度一触即离，却像带着电流，瞬间窜遍苏晏的全身，让他彻底僵在原地，瞳孔微微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凌曜。
凌曜的表情却无比自然，甚至带着一点无奈的调侃，他收回手，指尖上沾着一点深色的酱汁：“沾到了。”
他的动作快而精准，声音低沉，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苏晏的脸“轰”地一下全红了，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这个动作……太亲密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过分！
“谢…谢谢。”他几乎是机械地道谢，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
凌曜看着他那副完全懵掉、脸颊绯红的模样，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得逞般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拿起餐巾擦了擦手指，语气恢复如常：“吃吧。”
这顿饭的后半段，苏晏吃得魂不守舍。那个触碰带来的战栗感久久不散。他不敢再看凌曜，只能埋头苦吃，恨不得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凌曜倒是很平静，仿佛刚才那个惊世骇俗的动作不是他做的一样。
终于熬到结束，凌曜起身结账。“我送你回去。”他语气平淡，不容置疑。
“不用麻烦了凌总，我让司机……”苏晏试图拒绝。
“顺路。”凌曜打断他，已经拿起了外套。
回程的车上，两人一如既往的沉默。苏晏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乱成一团麻。那个擦嘴角的动作反复在他脑海里回放，凌曜当时那个眼神……他不敢深想。
当天晚上，他就知道了这顿“巧遇”的午餐的真正目的。
林薇的电话几乎是踩着点打来的，语气兴奋又带着点不可思议：“苏晏！你和凌总下午又去约会了？！还在那家超难订的餐厅？又被拍到了！”
苏晏心里咯噔一下，点开林薇发来的链接。
高清组图再次轰炸网络——他和凌曜在餐厅窗边对坐用餐、凌曜给他夹菜、以及那张……凌曜倾身过来，手指轻触他嘴角的特写！
拍摄角度极其刁钻，将凌曜那一刻的神情捕捉得无比“专注温柔”，而他自己则是一副完全愣住、任由施为的“羞涩”模样。
配文更是极尽渲染：
【热恋实锤！凌曜苏晏私密共餐，互动甜度超标！】 【冰山总裁化身投喂官，亲手为苏影帝擦嘴！】 【曜晏CP日常发糖！线下相处模式自然亲密，同居状态羡煞旁人！】
评论区再次沸腾，CP粉狂欢过年，路人纷纷表示“太好嗑了”、“没想到凌总谈起恋爱来是这样的”。
苏晏看着那些照片和文字，看着照片里凌曜那“温柔”得无可挑剔的表情，再看看评论区那些“演技真好”、“好会演”的调侃（虽然是褒义），一股冰冷的现实感猛地浇灭了他心头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悸动。
原来……又是一场戏。
那个“巧遇”，那个夹菜，那个擦嘴角……全都是设计好的。而自己，再次像个傻子一样，全程被蒙在鼓里，被动配合，甚至还可耻地为此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巨大的失落和难堪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比上一次更加猛烈。他想起凌曜离开时那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或许不是笑意，而是计划顺利进行的满意。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哽塞和眼眶的酸涩，对电话那头的林薇说：“嗯……试镜完正好遇到，就一起吃了顿饭。”
他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
挂断电话，他独自坐在黑暗的客厅里，没有开灯。
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毫无表情的脸。他反复看着那张“擦嘴角”的特写，凌曜的眼神在镜头下显得那么逼真，那么深情。
演技真是……登峰造极。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感觉嘴角沉重得像挂了铅块。
那份因为凌晨安慰而悄然滋生的、不该有的心动和猜测，在这一刻，被这些冰冷的、精心策划的照片彻底碾碎。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越界了，又一次差点把剧本当了真。
还好，还好只是差点。
他关掉手机屏幕，将自己彻底沉入冰冷的黑暗之中。
下一次，他绝不会再让这种可笑的心动发生。
这只是一份工作。他再次，也是无数次地，告诫自己。只是这一次，心底某个角落，却传来一丝细微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