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默挂掉电话时，窗外，天边正泛起一丝鱼肚白，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开始，然而对他而言，这只是又一个通宵工作的结束。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随手将那部老旧的、经过无数次魔改，内部线路和天线都露出半截的手机，随意地丢在堆满了各种电子设备的桌上。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十几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屏幕，正闪烁着幽蓝色的微光，映照出他那张永远睡不醒的、带着一丝疲惫和病态的略显苍白的脸。屏幕的光影在他脸上跳动，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诡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机油、电路板加热后的塑料味以及速溶咖啡的古怪味道，那是他常年与各种信息设备和咖啡为伴所留下的独特“印记”。
“清理人……有意思。”赵默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骨节间发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仿佛他身体内部的机械结构在重新校准。他用手耙了耙自己那头乱得像鸟窝一样的头发，随即便坐回了电脑前，手指习惯性地搭在了键盘上。
作为江南学府地下世界里最著名的“情报商人”，赵默每天都会接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委托。有学生为了毕业而代写论文的，有为了感情纠纷而调查情敌背景的，甚至还有些胆大的，想通过他的渠道买到期末考试答案的。但那些，在他看来，都只是“生意”，例行公事，能赚取维持他情报网络的资金，却提不起他真正的兴趣。
然而，方木打来的这个委托，却完全不一样。
这不是普通的“生意”，这根本就是一场“麻烦”，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足以颠覆他平静生活的大麻烦。
在赵默呕心沥血构建的、覆盖整个江南学府乃至半个太湖城地下世界的情报网络里，“清理人”这个词，是一个禁忌等级最高的关键词。任何与它相关的痕迹、任何在网络中偶然被捕捉到的相关信息，都会被他第一时间删除、彻底掩埋。因为他太清楚了，作为一个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情报商人，触碰这个词，就等于主动凝视深渊，就等于将自己暴露在最顶级的捕食者面前。
他本以为，方木只是一个有点特殊、懂得“多重职业”秘密的“潜力股”，一个值得他稍作投资的未来棋子。他此前卖给方木的那些情报，都只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目的在于结个善缘，巩固彼此的联系，更像是一种长线的投资。
他却做梦也没想到，这条他仅仅看好其潜力的“小鱼”，竟然在短短一个月内，就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方式，一头撞上了深海里最恐怖的捕食者——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鲨鱼”。这不仅仅是运气，这简直是胆量和鲁莽的完美结合。
赵默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自言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是该说你运气差，总能撞上这种要命的硬茬；还是该说你胆子大，竟然敢去招惹‘清理人’呢？”
赵默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手指却在键盘上化为了一片残影。他知道时间紧迫，也明白对付这种级别的对手，常规手段绝不可能奏效。他没有去直接搜索“清理人”这个关键词，那是只有菜鸟才会犯的致命错误，那样做无异于自投罗网，直接向对方宣战。
他避开了敏感词汇，从最外围的线索入手。首先，他调出了昨夜太湖城西郊所有能接入的城市监控录像。然而，不出所料，当他的程序尝试读取关键区域的视频数据时，所有数据流都显示被一股更强大的、专业的、甚至超凡的力量，从物理层面直接抹除，只留下一片空白。这进一步证实了“清理人”的行动严谨性与强大背景。
但他没有气馁，反而眼神更加锐利。监控被抹除，但物理层面的影响呢？他又悄无声息地入侵了市应急响应中心的系统。很快，他发现了一个异常：昨夜凌晨一点十三分，西郊漕运码头方向，曾有多个地震监测点，检测到了一次明显的震动，其波形分析显示，并非自然地震，而是由一次“非典型性结构坍塌”所引起的剧烈震动。这与方木所说的遭遇高度吻合。
紧接着，赵默继续深挖。他又发现，在震动发生后不久，凌晨一点三十分到两点之间，有三辆没有任何牌照的黑色工程车，以不符合常规施工车辆的隐蔽路线，悄然进入了该区域，并在约两小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些工程车，无疑是用来处理现场痕迹的。
所有的线索，都干净得像被人用砂纸打磨过一样，没有任何多余的指纹、残骸，甚至连能量残留都微乎其微。这是顶尖专业团队的手笔，显示出对方强大的反侦察能力和资源。
“做得真漂亮。”赵默的嘴角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眼中却闪烁着一丝兴奋的光芒。他知道，越是干净，就越说明对方有东西要隐藏。“可惜，只要是人做的，就不可能没有痕迹。”他坚信，任何看似完美的掩盖，都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只是需要更深层次的探寻。
他迅速切换了另一个系统，屏幕上，瞬间不再是枯燥的监控画面，而是被无数复杂的代码和城市地下管网的3D模型所覆盖。这些是普通人根本无法接触到的数据和视角，是他的情报网络深植城市的根系。
这里，才是他真正的“猎场”。他调动的，是自己独有的灵性波动监测系统。
他开始分析昨夜西郊区域的“灵性波动异常记录”。这不是通过物质痕迹，而是直接监测环境中残留的灵能波动。很快，他的嘴角再次上扬，因为他找到了——一个微弱却又清晰的异常。
在那场剧烈的“结构坍塌”发生的前后几分钟内，系统记录下了两股强度截然不同的灵性信号，发生了短暂而激烈的碰撞。
一股，显得冷静、驳杂，带着多种职业融合而成的混合气息，它的强度，明确地显示为一阶。这无疑是方木的灵能信号。
另一股，则冰冷、纯粹，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戮与毁灭的气息，其强度，赫然高达二阶巅峰！这正是“清理人”所散发出的独特灵能波动。
而最令人震惊的最终结果是：那股二阶巅峰的强大信号，在经历了一次剧烈的爆发后，竟然……彻底消失了？虽然紧随其后，那股一阶的信号也瞬间衰弱到了极致，几乎微不可闻，濒临消散。
“一·阶……硬撼二阶巅峰？”
赵默停止了敲击键盘的手，脸上那副一贯的、仿佛永远睡不醒的散漫表情，第一次，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疑惑，以及某种近乎病态的极度狂热的惊骇。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两条交错又骤然中断的灵性轨迹，仿佛要将它们刻进自己的脑海深处，一寸一寸地解析。
他知道，这在灵性理论中，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阶位之间的差距，如同天堑，难以逾越。一阶和二阶巅峰，那不仅仅是灵能强度上的量级差距，更是生命本质和规则理解上的质变。
这意味着二阶巅峰的强者能够调动更深层次的天地灵能，施展更强大的术法，拥有更坚韧的躯体和更快的速度。这种跨越阶位的硬撼，已经超出了“战斗技巧”的范畴，更不是单纯的“以弱胜强”可以解释。这简直是对“力量层级”这个根本法则的公然挑衅，是对灵性世界既定秩序的彻底颠覆。
“怪物……”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颤栗，“这家伙，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方木在他眼中，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潜力股”，而是一个充满了未知和无限可能的“异数”。
他立刻明白了方木这个“客户”的真正价值。这不再是一笔普通的情报交易，而是一场巨大的投资，一个足以撬动他情报帝国未来的支点。
这不是一条他曾认为的、有潜力的“小鱼”，这赫然是一条披着鱼皮的幼龙——虽然尚显稚嫩，但其骨子里流淌的却是足以搅动风云的巨大潜能。而现在，这条受伤的幼龙，正在急切地寻求一个安全的洞穴，以舔舐伤口，蓄势待发。赵默嗅到了机会，这是一种比任何情报都更诱人的机会。
赵默舔了舔因长时间专注而有些干涩的嘴唇，毫不犹豫地重新拨通了方木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
“城东，废弃的第七印染厂，三号仓库。”赵默的声音虽然依旧带着惯有的懒散，但语速明显加快，指令清晰而迅速，“我在门口给你留了一辆共享单车，自己骑过去。记住，走小路，避开所有监控多的地方，别坐任何公共交通工具。”这是最安全、最隐蔽的路线，也是他当下能提供的最直接的帮助。
“谢了。”电话那头的方木，声音依旧虚弱，但明显松了一口气。
“别急着谢。”赵默恢复了他那副懒洋洋的、标准的商人腔调，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精明，“安全的‘地方’，费用是每天一万。情报，另算。”他是在明确地提醒方木，即便在这种紧急关头，他的规矩也绝不会改变。
“……可以。”方木几乎没有犹豫，毫不迟疑地答应了。一万的费用在平时对他而言是天文数字，但此刻，任何能够保证安全和获取情报的代价，他都愿意付出。
“还有，”赵默顿了顿，语气变得少有的严肃，这显然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忠告，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看在你是我‘潜力客户’的份上，免费送你一个忠告。”
“什么？”方木虚弱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好奇和警惕。
“在你养好伤之前，别再碰任何与‘学阀’有关的东西。”赵默的语气，前所未有地凝重，不再带着一丝一毫的慵懒，仿佛瞬间卸下了伪装，露出了一个真正情报商人的犀利和洞察，“昨晚，你捅的那个马蜂窝，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他的情报网络，显然已经捕捉到了更深层次的暗流。
挂掉电话，赵默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幽蓝的屏幕光映照着他那张略显疲惫的脸，表情复杂。
他知道，从他接下这个委托，为方木提供庇护所的那一刻起，他就等于把自己，也绑上了方木这条随时可能倾覆的“贼船”。这艘船不仅摇摇晃晃，更是已经被“学阀”这头庞然大物盯上，随时可能沉没，将船上的一切拖入深渊。但他没有丝毫犹豫，这是他作为情报商人的本能选择。
但他并不后悔。相反，他内心深处涌动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
作为一个情报商人，他比谁都更渴望“真相”。在这个被“学阀”势力掌控、信息高度过滤和压抑的世界里，真实的灵性社会运行规则被遮蔽，隐藏在幕后的真相如同迷雾般混沌不清。而方木，这个他完全看不透的“变量”，这个以“一阶”之躯，却能让“二阶巅峰”强者“消失”的异类，或许，就是那把能撬开这个沉闷、压抑的世界真相的，唯一的钥匙。方木的身上，有着太多让他好奇、让他渴望探寻的未知。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屏幕上那段代表着方木的、驳杂而微弱的灵性信号轨迹。那信号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活力和韧性，就像在绝境中顽强生长的幼芽。
在确认方木已经安全踏上前往庇护所的道路后，赵默的指尖再次飞舞起来。他调动了自己情报网络中最核心的力量，不是为了获取新情报，而是为了销毁。他如同一位无形的外科医生，精准地切除了所有与方木相关的痕迹：散落在码头各处的微弱灵能残留被他用特殊装置悄然吸收，所有可能的监控盲区被反复清洗，甚至连方木使用共享单车的记录，也被巧妙地植入了错误信息。他深知“学阀”的恐怖渗透力，如果连这些最基础的痕迹都无法抹去，方木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喘息的机会。这不仅仅是免费的忠告，更是赵默对这个“潜力客户”最直接、也最昂贵的投资。
“让我看看，”赵默低声自语，声音中充满了期待，他那双一直带着倦意的眼睛里，此刻正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狂热与兴奋的光芒，“你到底，能给我带来多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