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岭的战事,以一种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方式迅速落幕。
“穿山豹”张豹在乱军中被孙莽生擒,他至死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栽在那么一群不按常理出牌、手段下作又有效的人手里。残余的土匪或死或降,困扰北靖城多年的苍云岭匪患,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参谋带着区区十余人,在短短数日内彻底荡平。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北靖城。
督军府内,周启明听到快马回报时,惊得手里的茶杯都差点摔了。
“什么?剿……剿清了?张豹被抓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伤亡如何?”
“回处长,秦参谋所部……仅有数人轻伤。缴获兵器物资若干,另查获匪赃……”报信的士兵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具体数目,秦参谋说需当面呈报大帅。”
周启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色变幻不定。不仅赢了,还几乎是零伤亡?这怎么可能?!那秦天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还是说……他之前一直都在藏拙?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上来。他立刻起身,匆匆赶往大帅书房。
书房内,徐世铮听完汇报,沉默的时间比周启明预想的还要长。他手指缓慢地敲击着桌面,脸上看不出喜怒。
“零伤亡……好,很好。”良久,徐世铮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得令人心悸,“看来,我倒是小瞧了他的本事。不仅懂谋略,还会带兵,更能用奇。这样的人,放在参谋处,确实是屈才了。”
周启明屏住呼吸,不敢接话。
“漠北那边呢?有什么动静?”徐世铮忽然问。
“据黑石峪哨所报,确有一小队兀良哈部的骑兵出现在苍云岭以北,与秦参谋有过短暂接触,似乎……不太愉快,但并未发生冲突,对方旋即离去。”
“唔。”徐世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果然引出来了,而且秦天居然还能全身而退,倒是又给了他一点“惊喜”。
“大帅,那……如何安置秦天?他这次立下大功,按律当赏……”周启明小心翼翼地问道。
“赏!当然要赏!”徐世铮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如此大功,岂能不赏?不仅要赏,还要大张旗鼓地赏!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徐世铮赏罚分明!”
他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却决定了秦天的下一步命运:“剿匪部队伤亡轻微,可见其带兵有方。正好,城防营三连那个连长不是刚因伤退役吗?就让秦天去补这个缺吧。授上尉军衔。”
周启明一愣。城防营三连?那可是北靖城里有名的“烂摊子”连队!兵痞众多,关系户扎堆,训练废弛,战斗力堪忧,几任连长都压不住,最后灰溜溜地被挤走。这哪里是奖赏,分明是又一个火坑!而且只是个上尉连长,比起剿灭苍云岭匪患这样的大功,这奖赏简直可以说是刻薄了。
“大帅英明!”周启明立刻领会了意图,心中暗喜,“这既能彰显大帅的恩典,也能让秦参谋……不,秦连长在基层再多锻炼锻炼!”
“下去安排吧。等他回来,搞个像样点的凯旋仪式,场面要做足。”徐世铮挥挥手,重新拿起了文件,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
几日后,秦天带着小队押着俘虏和部分缴获,返回北靖城。
离城还有十里,就看到道路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甚至还有一支军乐队吹吹打打,参谋处的一个官员带着人等在那里,脸上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
“秦参谋!恭喜凯旋!大帅闻听捷报,龙心大悦!特命我等在此迎候!快请入城,大帅已在督军府设下庆功宴!”那官员声音洪亮,刻意让周围所有人都能听到。
孙莽和老狗等老兵看着这阵仗,都有些激动和自豪,挺直了腰板。唯有秦天,心里跟明镜似的。徐世铮这一手,先捧后杀,玩得炉火纯青。场面搞得越大,等下宣布那个“连长”任命时,落差就越强,效果就越“好”。
他脸上立刻浮现出“受宠若惊”和“感激涕零”的表情,连忙下马,与那官员寒暄,表现得如同一个骤然得志、不知所措的年轻人。
凯旋的队伍在百姓的夹道欢呼和军乐声中缓缓入城,风光无限。然而,这风光在抵达督军府后,瞬间变味。
盛大的庆功宴上,徐世铮亲自出席,当众表彰了秦天的功绩,夸得天花乱坠。然后,在一片热烈的气氛中,宣布了对秦天的“擢升”任命——城防营第三步兵连,上尉连长。
宴会厅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诡异。不少军官露出了然或幸灾乐祸的表情。剿灭苍云岭匪患这样的大功,就赏个城防营的连长?还是最烂的三连?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打压!
秦天站在原地,脸上的“激动”和“感激”恰到好处地凝固了一瞬,随即转化为更加“虔诚”的鞠躬:“谢大帅栽培!属下定当竭尽全力,带好三连,不负大帅厚望!”
他表现得如同一个完全看不懂局势、只知道感恩戴德的傻小子。徐世铮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的审视和忌惮却更深了一分——这小子,太能忍了。
宴会结束后,秦天“荣幸”地得到了徐世铮的单独召见。
书房内,只有他们两人。
“秦天啊,这次做得不错。”徐世铮语气温和,仿佛长辈关怀子侄,“让你去带三连,会不会觉得委屈?”
秦天立刻“惶恐”道:“大帅言重了!属下年轻,缺乏带兵经验,正需在基层磨练。大帅如此安排,用心良苦,属下感激不尽!”
“嗯,你能明白就好。”徐世铮点点头,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问道,“听说……在苍云岭,遇到了漠北兀良哈部的人?”
来了。秦天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后怕”和“愤慨”:“回大帅,确有此事!一股约三十人的骑兵,蛮横无理,竟声称苍云岭是他们的草场,还意图抢夺剿匪缴获!幸得大帅威名震慑,他们才未敢妄动!”
他巧妙地把“大帅威名”抬出来,堵住了徐世铮可能借题发挥的嘴。
“哦?竟有此事?”徐世铮故作惊讶,“兀良哈部是越发嚣张了。此事你处理得不错,没有引发边衅。不过,日后与漠北方面接触,还需更加谨慎,凡事……要多想想北靖城的大局。”
“是!属下谨记大帅教诲!”秦天恭敬应道。
“好了,去吧。三连的情况有些特殊,你……好自为之。”徐世铮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挥退了秦天。
走出督军府,晚风吹在脸上,带着一丝凉意。秦天脸上的谦卑和惶恐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才真正踏入了徐世铮的棋局中心。之前的打压只是开胃菜,现在才是正餐。城防营三连,那个著名的泥潭,既是考验,也是机会——一个真正亲手掌握一支武装力量的机会,哪怕它现在烂得像坨泥。
他回头望了一眼灯火辉煌的督军府,嘴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
“烂摊子?正好,我就喜欢收拾烂摊子。”
第二天,秦天换上了上尉军衔的军装,准时前往城防营三连驻地报到。等待他的,将是一群骄兵悍将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徐世铮对管家吩咐道:“给少帅府递个话,就说秦天升了连长,让他……多‘关照’一下三连的军需供应。”
新的较量,已在无声中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