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漫过爬满青苔的围墙时,陈莹总爱蹲在巷口的老槐树下数蚂蚁。十七岁的李福萍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包从补习班回来,帆布带磨出的毛边扫过她的发顶:”又在偷懒?”
陈莹仰头时,阳光正穿过他校服领口的缝隙,在锁骨处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把攥着的半块奶糖递过去:”刚看见你妈拎着西瓜回来,估计今晚要考试。”
李福萍剥开糖纸塞进嘴里,薄荷味在舌尖炸开。他踢了踢她脚边的石子:”上周模拟考排名看了吗?你又退了五个名次。”
“知道啦李老师。”陈莹撇撇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树皮上的裂纹。这棵老槐树是他们的秘密基地,树干上刻着歪歪扭扭的身高线,最底下那道是七岁那年刻的,两个名字挨在一起,被岁月磨得只剩浅浅的印痕。
高三开学那天,红榜贴在教学楼前的公告栏上。陈莹在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找了三遍,才在中间区域看到自己的名字,而李福萍的名字牢牢钉在榜首。秋风卷着落叶掠过榜单,她忽然想起昨晚他在台灯下刷题的侧脸,笔杆敲击桌面的声音像倒计时的钟摆。
“报哪所大学?”晚自习后,李福萍推着自行车陪她走回家。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有时会在柏油路上短暂交叠。
“还没想好。”陈莹踢着路边的石子,”也许去南方吧,听说那里冬天不冷。”
车铃轻轻响了一声。”我打算报北方的理工大。”李福萍的声音很轻,”那里的计算机系全国顶尖。”
陈莹停下脚步,看见他校服袖口磨破的边角。她知道他为了这个目标付出了多少,每天最早到教室,最晚离开,连课间都在啃习题册。而自己总在数学课上走神,盯着窗外的云飘向远方。
填报志愿那天,暴雨倾盆。陈莹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最终敲下了南方一所师范大学的名字。提交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手机屏幕亮了,是李福萍发来的消息:”我填完了。”
没有问她要去哪里,也没有说再见。
九月的站台挤满了人,陈莹拖着行李箱穿过人群,看见李福萍站在检票口。他剪了利落的短发,穿着新的白衬衫,手里攥着去北方的车票。
“照顾好自己。”他把一个牛皮笔记本塞进她手里,封面已经有些磨损。
陈莹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火车鸣笛的声音刺破喧嚣,她转身跑上台阶,不敢回头。笔记本里夹着张纸条,是他清秀的字迹:”错题集后面补了你的弱项,有空看看。”
南方的秋天来得很晚,梧桐叶还绿着的时候,陈莹收到了李福萍的邮件。他说北方开始降温了,实验室的暖气很足,附上一张在图书馆门口拍的照片,背景里的银杏落了一地金黄。她对着照片看了很久,手指划过他模糊的笑脸,最终还是没有回复。
后来的联系渐渐稀疏。她忙着适应大学的课程,加入文学社,在周末去孤儿院教孩子们画画。偶尔在深夜刷到他的朋友圈,大多是些代码截图和学术会议的照片,配文永远简洁干练。有次看到他发了张雪景,配文”初雪”,她犹豫了很久,评论区最终还是一片空白。
毕业那年,陈莹留在了南方的小城当老师。春天带着学生们去郊游时,在油菜花田里遇见了高中同学。对方说李福萍保送了本校的研究生,现在在一家知名互联网公司实习,前途无量。
“他还问起你呢。”同学笑着说,”说你当年总爱抄他的数学作业。”
陈莹蹲下身帮学生系鞋带,指尖触到湿润的泥土。原来有些记忆,真的会在时光里长成参天大树。
工作第三年的夏天,学校组织教师培训,地点恰好是李福萍所在的城市。陈莹站在出站口,看着陌生的街道,忽然想起他曾说过,北方的夏天很舒服,早晚都带着凉意。
培训酒店的WiFi信号很差,她在附近找了家咖啡馆。推开玻璃门时,风铃叮当作响。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穿灰色衬衫的男人,正在笔记本电脑前敲击键盘。
“一杯拿铁,谢谢。”她低头掏手机,没注意服务员的眼神。
“加两份糖?”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陈莹猛地回头,李福萍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两杯咖啡。他比从前高了些,眉眼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眼镜后的目光却依旧清澈。
“你怎么在这里?”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公司在隔壁楼。”他把其中一杯推过来,”刚看见你进来,还以为认错人了。”
咖啡的热气模糊了镜片。陈莹搅动着杯子里的奶泡,看见他无名指上没有戒指。
“来培训?”他率先打破沉默。
“嗯,教资考核。”她笑了笑,”你呢?还在原来的公司?”
“嗯,刚升职。”他顿了顿,”听说你当老师了,很适合你。”
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桌面上,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陈莹想起高三那年,他把自己的笔记借给她,扉页上写着”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马”。那时的他们都以为,未来会像解数学题一样,有标准答案。
“周末有空吗?”李福萍合上电脑,”带你去看看我们学校的银杏,这个季节正好。”
陈莹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像看到了十七岁那个在槐树下等她的少年。她轻轻点头,听见心跳声盖过了咖啡馆里的音乐。
后来他们一起走在铺满落叶的校园小径上,他指着一栋教学楼说:”以前总在这里上自习,总想起你在数学课上睡觉的样子。”
陈莹笑着捶他:”明明是你总在课间讲题,害我没时间睡觉。”
秋风卷起金黄的银杏叶,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李福萍的掌心很暖,像很多年前那个把奶糖塞进她嘴里的午后。
“其实…”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我一直后悔,当年没问你要去哪个城市。”
陈莹的眼眶有些发热。原来有些错过,不是因为不够努力,而是因为太害怕彼此的世界不再重合。
“那现在呢?”她轻声问。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枚简单的银戒指:”我查过了,你们学校有交换教师项目,明年可以申请来这边。”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极了多年前那个晚自习后的夜晚。只是这一次,他们的影子紧紧依偎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陈莹想起那本被翻得卷边的笔记本,想起站台的告别,想起南方漫长的雨季和北方的初雪。原来所有的兜兜转转,都是为了把错过的时光,一点一点补回来。
晚风里飘来桂花的香气,李福萍低头吻她的额头,声音温柔得像落在湖面的月光:”陈老师,以后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