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铛!铛!铛!
锈镐砸击岩壁的沉闷声响,在狭窄的岩缝内反复撞击、回荡,震耳欲聋。每一声都伴随着四溅的火星和簌簌落下的碎石粉尘,每一声都消耗着韩二狗体内本就不多的气力和那缕微弱的气感。
汗水早已浸透他破烂的衣衫,顺着下巴滴落,在积尘上砸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虎口被粗糙的镐柄反复摩擦,早已破皮出血,凝成黑红色的痂,又再次破裂。双臂酸麻肿胀得几乎失去知觉,只是凭借一股狠厉的意念在机械地重复着挥砸的动作。
他选定挖掘的岩壁角落,此刻只出现了一个浅坑,深度不足半掌,进展微乎其微,令人绝望。
但他没有停。
这单调枯燥的重复,这耗尽气力的劳作,反而成了对抗无边恐惧的唯一方式。专注于每一次挥镐,每一次撞击,让他暂时忘记了那幽蓝的凝视、诡异的脚步声和那截冰冷的兽骨。
然而,身体的消耗是真实的。
血髓晶提供的温热能量源源不断,滋养着他的经脉,补充着消耗,却无法瞬间恢复肌肉的疲惫和精神的损耗。更严重的是,干渴和饥饿如同两条毒蛇,随着他剧烈的运动而再次疯狂噬咬着他的意志。
他带来的那点浑浊冷水早已喝光,荆棘籽的苦涩味道还残留在舌根,根本无法果腹。
必须停下来。
韩二狗喘着粗气,终于无力地垂下手臂,锈镐“哐当”一声脱手落在脚边。他瘫软地靠坐在被砸得一片狼藉的岩壁下,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充满尘土的空气。
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岩缝入口的方向。
那截被拨到黑暗里的兽骨,看不见了。
但那种被窥视、被标记的感觉,却从未真正消失。
他必须找到水和食物。真正的、能维持他继续挖掘下去的食物。
可是,去哪里找?
之前的鼠窟?那里或许还有水,或许……还有别的……
想到那种腥臊气和可能存在的“食物”,他的胃部又是一阵剧烈的抽搐。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待在角落的古镜,镜面白光忽然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明确指向性的牵引感,再次从镜柄处传来。
这一次,指向的不再是岩缝内的某处,而是……岩缝之外!指向那片它曾指引过方向、最终遭遇幽蓝目光和诡异脚步声的矿层深处!
韩二狗的身体猛地一僵,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
还去?
上次听从它的指引,遇到了那恐怖的东西,差点死在那里!这次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那牵引感却固执地存在着,轻轻拉扯着他的手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去?还是不去?
巨大的恐惧让他想要立刻拒绝。但……古镜之前也确实帮他找到了水,驯服了血髓晶。万一……万一这次也是某种“机缘”呢?万一那里有更安全的水源,或者……别的什么可以果腹的东西?
强烈的求生欲和对未知的恐惧疯狂交战。
最终,对水和食物的渴望,以及内心深处一丝对古镜诡异的依赖,勉强压倒了恐惧。
他咬着牙,颤抖着捡起地上的锈镐,紧紧握在手里。冰凉的镐柄和沉甸甸的重量,再次给了他一丝虚幻的勇气。
他抱起古镜,深吸一口气,如同赴死般,一点点挪出藏身的岩缝。
古镜白光如同忠诚的卫士,驱散前方的黑暗。他紧握着锈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每一步都踩得极其小心,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矿层空旷死寂,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跳声在无限放大。
那牵引感指引着他,走向之前从未探索过的另一个方向。地势似乎在缓缓向下,空气中的尘埃味逐渐被一种更湿润的、带着河腥气的气息所取代。
暗河?
他听到了!那熟悉的、沉闷的、永无止境的河水奔流之声,从前方黑暗中传来,越来越清晰!
古镜指引他来暗河边做什么?
很快,他来到了矿层边缘。脚下不再是坚实的岩石地面,而是一片逐渐向下倾斜的、湿滑的河滩。巨大的地下暗河就在下方不远处奔腾咆哮,黑色的水面上反射着古镜惨白的光芒,深不见底,散发着冰冷的寒意。
牵引感在此变得明确——指向河滩某处,一片被河水反复冲刷形成的、相对平坦的淤泥区。
韩二狗小心翼翼地将白光投过去。
淤泥区中央,赫然躺着几具巨大的、惨白的鱼类骨架!看骨架形态,绝非寻常河鱼,倒像是某种栖息于深水中的、凶猛的怪鱼。骨架被啃噬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完整的头骨和脊柱,泛着一种阴森的白光。
而在骨架旁边,淤泥里,半埋着几枚拳头大小、蛋壳呈现深青色的……蛋?
这是……那怪鱼的卵?
古镜的牵引感,最终落在了那几枚深青色的蛋上。
韩二狗怔住了。吃……蛋?这似乎比直接面对硕鼠或者那未知的兽骨,更容易接受一些。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升起一丝渴望。他小心地环顾四周,白光扫过奔腾的河水、漆黑的岩壁、空无一人的河滩……
似乎……没有危险?
他深吸一口气,握着锈镐,一步步走向那片淤泥区。
就在他的脚即将踩上相对湿润的淤泥时——
哗啦!!!
前方不远处的漆黑河面,猛地炸开一团巨大的水花!
一道粗长的、布满暗沉鳞片的巨大黑影,如同蛰伏的恶魔,骤然从河水中人立而起!它没有眼睛,只有一个布满螺旋状利齿的、巨大无比的吸盘口器,正对着韩二狗的方向,发出一种低沉却震慑人心的嗡鸣!
强烈的、带着血腥味的恶臭扑面而来!
水怪!而且是远比之前遇到的任何东西都更庞大、更恐怖的水怪!
它一直潜伏在水下,守护着它的卵!
韩二狗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想也不想,转身就往回狂奔!什么蛋,什么食物,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回那个狭窄的岩缝!
那水怪发出一声愤怒的嘶鸣,巨大的身躯猛地砸回水面,激起滔天浪花,似乎想要追击,但限于某种原因,并未立刻上岸,只是用那可怕的吸盘口器对准韩二狗逃窜的方向,发出威胁的咆哮。
韩二狗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冲上河滩,扑向矿层坚实的岩石地面。直到冲出很远,感觉那水怪的威胁似乎减弱,他才敢回头看了一眼。
漆黑的水面已经恢复奔腾,那恐怖的水怪似乎再次潜回了深水,只留下岸边荡漾的涟漪和空气中残留的腥臭。
他瘫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岩壁,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惊魂未定地看向手中的古镜。镜面白光稳定,仿佛刚才那致命的误导从未发生。
是它没察觉到水怪?还是……它觉得那水怪不足为惧?或者……这根本就是另一个陷阱?
一股寒意再次席卷全身。这镜子……真的完全可信吗?
就在他心神激荡,恐惧与怀疑交织之时——
嗒…嗒…嗒…
那沉稳、规律、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竟然再次响起!
而且,这一次,声音传来的方向,赫然是他刚刚逃回来的、暗河下游的某处黑暗!
它被水怪的动静吸引过来了?!还是……它一直就在附近?
韩二狗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凉!他连滚带爬地扑向最近的一块巨大落石后方,死死蜷缩起来,用手捂住口鼻,连最后一丝喘息都强行压下。
脚步声不紧不慢,沿着河滩,向上游走来。
越来越近。
最终,停在了方才水怪出现、韩二狗仓皇逃窜的那片区域。
脚步声停下了。
紧接着,是一段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韩二狗缩在石头后面,一动不敢动,只能听到自己疯狂的心跳声。
然后,他听到了一种极其轻微的、仿佛是什么东西被轻轻放入水中的声音。
噗通。
很轻的一声。
之后,那脚步声再次响起。
嗒…嗒…嗒…
这一次,是向着下游远处走去,渐行渐远,最终再次消失在黑暗与水流声中。
又走了?
韩二狗等了许久,才敢极其缓慢地探出一点头,望向那边。
古镜白光小心翼翼地向那个方向扫去。
河滩上空无一物。
只有靠近水边的淤泥里,似乎多了一样东西。
他屏住呼吸,仔细看去。
那似乎是……一条鱼?
一条刚刚死去的、体型不小的、鳞片闪烁着微弱银光的鱼。它就那样躺在岸边,鱼鳃还在微微翕动,尾巴无力地拍打着淤泥。
仿佛刚刚被什么存在,从水里捞起,然后……随手扔在了那里。
是那脚步声的主人?它杀了水怪?还是……它只是随手扔下了一条鱼?
韩二狗看着那条还在挣扎的鱼,又看向脚步声消失的下游方向,最后看向怀中沉默的古镜。
一股巨大的、难以形容的荒谬感和寒意,彻底淹没了他。
他站在原地,站在冰冷的黑暗里,站在奔腾的暗河边,看着那条唾手可得的、足以果腹的鲜鱼。
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意识到——
他在这片黑暗里的一举一动,他的挣扎,他的恐惧,他的选择……或许,一直都暴露在某种无法理解的存在的注视之下。
它给他留下标记(兽骨),它驱赶水怪(或投喂?),它留下食物(鱼)……
它想做什么?
驯养?
还是……别的什么?
暗河在耳边轰鸣,带来冰冷的湿气。
韩二狗站在河边,看着那条鱼,久久无法移动。
他的抉择,似乎从来都不只关乎生死。
更关乎……他最终会成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