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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晨光熹微,将芜苑院墙的轮廓勾勒得清晰了些许。谢昭晚仰着头,指尖虚点着石榴树稀疏的枝桠,粉嫩的唇瓣微微翕动,用一种恰好能让不远处扫洒的小丫鬟听见的音量,认真地、笨拙地数着:“一、二、三……哎呀,又数错了,这边还有一个藏着的呢!”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长而密的睫毛垂下,掩去了眼底所有与这“天真”景象格格不入的冰冷计算。她的姿态娇憨,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这幼稚的游戏里,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经过精心雕琢,完美无瑕。

然而,在那份看似毫无心机的雀跃之下,她的感官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全面开启。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扫过院墙根——昨夜异响传来的方位。那里的几株杂草确有不易察觉的倒伏,泥土上有一个极浅的、近乎模糊的印记,若非有心探查,绝难发现。不是猫狗的爪印,更像是一种……为了极致轻巧而特意收敛了力道的足尖点地的痕迹。

心,沉了一分。不是错觉。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滑过院门方向,耳朵捕捉着院外偶尔经过的脚步声。两个婆子低笑着议论着西府三姑娘赏菊会的新裙子,一个小厮快步跑过,嘴里嘟囔着“大公子要的旧年账册催得急”;更远处,似乎有隐隐的呵斥声,像是哪个管事在教训手脚不俐落的下人……

这些声音,如同散落的珍珠,被她不动声色地拾起,串入脑海中对萧府人事脉络的初步认知里。

“数清楚啦!”她忽然拍手笑起来,转身对着琳琅,眼睛弯成月牙,带着点小得意,“一共九个呢!虽然少了点,但看着红彤彤的,真喜气!”成功地解释了她在树下徘徊良久的理由。

琳琅配合地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是啊小姐,等再熟透些,就能摘来尝尝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少女清脆的说笑声,由远及近。

谢昭晚立刻收敛了方才那点“得意”,脸上迅速换上一种混合着好奇与怯生的神情,下意识地往琳琅身边靠了靠,望向院门。

只见以春桃、夏荷为首,后面还跟着三四个年纪相仿、穿着各色鲜艳衣裙、打扮得比普通丫鬟精致许多的少女,正簇拥着一位身着樱草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的姑娘走进来。那被簇拥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年纪,瓜子脸,柳叶眉,容貌娇美,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被宠惯了的、毫不掩饰的骄矜之气,目光扫过芜苑这略显简朴的院落时,毫不客气地流露出一丝嫌弃。

“哟,表小姐这是在玩什么呢?好大的兴致。”那樱草色衣裙的少女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味道,目光在谢昭晚身上那身鹅黄新衣上打了个转,嘴角撇了撇,“这料子看着眼生,不是今春苏杭新到的云锦吧?颜色倒是鲜亮,衬得表小姐跟棵刚抽芽的小葱似的。”

她身后一个穿着桃红比甲的丫鬟立刻掩嘴笑起来:“五小姐您真会说笑,表小姐刚从南边来,怕是还没见识过真正的云锦呢。这怕是库房里去年的存料了吧?”

那被称作五小姐的少女,显然是大房庶出的女儿萧玉婷,在府中虽比不上嫡出的尊贵,但因生母得宠,性子也养得骄纵了些。

谢昭晚的脸颊立刻飞起两抹窘迫的红晕,手指无措地绞着衣角,低下头,声音细弱蚊蚋:“五、五姐姐……我,我就是随便看看……”

萧玉婷见她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怯懦样子,眼中的轻视更浓,却似乎又觉得欺负这样一个闷葫芦没什么趣味,便摆了摆手,像打发什么似的:“行了行了,瞧你这胆子。母亲让我来看看你可缺什么短什么,既没事,我们就去三姐姐那儿赏菊了,那才叫热闹呢。”

她说着,目光又在谢昭晚那张虽苍白却难掩精致底子的脸上扫过,隐隐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语气更淡了些:“你刚来,府里规矩多,没事少乱跑,安心在你这芜苑待着便是,免得冲撞了谁,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这话听着是提醒,实则是划清界限和警告,让她认清自己的位置。

谢昭晚立刻点头如捣蒜,一副受教又害怕的模样:“是,是,谢谢五姐姐提醒,我……我知道了,我不乱跑。”

萧玉婷满意地哼了一声,像是完成了某项无聊的任务,领着那群嘻嘻哈哈的丫鬟们,如同来时一般,一阵风似的又走了。院中重新恢复了安静,只留下一缕浓郁的、混合了多种香粉的甜腻气息,久久不散。

谢昭晚慢慢直起身,望着她们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窘迫和怯懦一点点褪去,最终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平静。方才萧玉婷话语中的每一个字,眼神里的每一分情绪,都被她拆解、分析、储存。

“小姐……”琳琅低声唤道,语气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无妨。”谢昭晚轻轻打断她,转身走向屋内,声音平淡无波,“骄纵易折,浅薄易控。这样的人,反倒……不那么危险。”

她走到窗边坐下,目光落在窗外那棵石榴树上,似乎又陷入了“发呆”的状态。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脑海中的那张网,正在变得更加清晰。萧玉婷的出现,印证了她对萧府内部人际关系的一些猜测,也带来了新的信息——比如,那位“三姐姐”的赏菊会。

阳光渐渐升高,温度也升了起来,但芜苑的位置偏僻,依旧显得比别处阴凉些。

午膳时分,送饭来的换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婆子,放下食盒便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谢昭晚安静地用着饭,心思却飘远了。她在想昨夜那个窥探者,在想萧玉婷看似无心的“提醒”,在想这府里无处不在的、或明或暗的规则。她像一枚刚刚落入棋盘的棋子,尚未看清全局,却已感受到四周密布的杀机与陷阱。

饭后,她借口有些困倦,打发琳琅也去歇息片刻。

内室只剩下她一人。她走到书架前,上面只零星放着几本府里配给的、最常见的《女则》《女训》,崭新得像从未被翻开过。她的指尖拂过光滑的书脊,眼神却没有任何焦点。

寂静中,远处似乎隐约飘来一阵悠扬的琴声,琴技高超,旋律优美,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泉般的冷澈与距离感,与这秋日午后的暖意格格不入。

是……他吗?

那个如清风朗月,却又遥不可及的萧家少主?

琴声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若有若无地牵动着什么。

谢昭晚闭上眼,努力将那琴声摒除在外。

她必须专注。必须更小心,更谨慎。必须在阳光下扮演好“阿芜”,在黑暗中磨砺她的刃。

第一日的风平浪静之下,是早已开始涌动的暗流。而她,唯有沉下去,更深地沉下去,才能在这片深不见底的水域中,找到那条通往彼岸的、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路。

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温暖的光晕。她却只觉得,周身寒意,愈发的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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