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工部尚书李隧,站在殿中,后背的冷汗又开始往外冒。
他这几天,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朱厚照没看他,手里拿着一根烧火棍一样的铁管子。
那是从神机营武库里翻出来的,一杆永乐年间制式的火铳。
“李尚书,你看看这个。”
朱厚照把火铳丢到李隧脚下。
“我大明的火器,从永乐爷定下制式,一百多年了,还是这个老样子。”
“工部每年拿那么多钱,就是保养这些老古董?”
李隧跪了下去。
“臣……臣失职。”
“你不是失职,你是没东西。”
朱厚照走到御案前,从一堆文书中,抽出一卷用油布包好的图纸。
他把图纸在李隧面前展开。
李隧只看了一眼,呼吸就停住了。
图纸上画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火铳样式,结构复杂,标注精细。
“这叫燧发枪。”
朱厚照的手指,点在图纸上一个精巧的机括上。
“不用火绳,靠燧石撞击发火。雨天雪天,都能用。”
他又指向枪管内部的剖面图,上面画着几条螺旋状的刻线。
“这是膛线。能让弹丸飞出去的时候转起来,打得更远,更准。”
李隧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天子,一锤子一锤子地砸碎。
这哪里是火铳。
这是神仙用的法器!
“朕要你,把工部最可靠的工匠都给朕找来,就在京郊大营里,给朕把这东西造出来。”
“此事,只有你知我知,还有未来的工匠知。多一个人知道,你们就一起去菜市口报道。”
朱厚照把图纸卷起来,塞到李隧怀里。
“钱,你直接跟户部要,就说是朕的旨意,他们要多少,你就拿多少。”
“朕不管你花多少钱,一个月后,朕要看到第一批成品。”
李隧抱着那卷图纸,像是抱着自己的命。
他抬起头,老脸上全是激动的红光。
“陛下……陛下将如此神器托付于臣,臣便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必定为陛下办妥!”
他想通了。
什么潜规则,什么同僚情面,都是狗屁。
抱紧皇帝这条大腿,才是人间正道。
“去吧。”
朱厚照摆了摆手。
李隧躬身告退,走到殿门口,脚下还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不是怕,是兴奋。
朱厚照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盘算着。
技术有了,钱也有了。
接下来,就是人才。
他正想着,一个小太监碎步跑了进来。
“启禀陛下,慈宁宫传来话,太后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朱厚照停下思绪。
“母后?”
他放下手里的朱笔,从龙椅上站起。
“摆驾,慈宁宫。”朱厚照踏入殿门,一股安神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张太后正靠在凤榻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
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个身穿粉色宫装的女子,低眉顺眼,身形有些熟悉。
“皇帝来了。”张太后放下了佛珠。
“儿臣给母后请安。”朱厚照躬身行礼。
“起来吧。”张太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暖意。“来看看,这是哀家给你挑的人。”
那女子闻言,立刻跪倒在地,身体微微发抖。
“奴婢……奴婢罗晓瑶,叩见陛下。”
朱厚照这才看清她的脸,正是浣衣局那个冲撞了御驾的宫女。
只是换了一身衣服,收拾得干净利落,倒也楚楚动人。
“是你。”朱厚照的声音很平。
“皇帝也到了该有子嗣的年纪了,身边总不能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张太后继续说道。
“哀家看这丫头还算本分,便自作主张,封了她做‘淑女’,先在储秀宫住下,学学规矩。”
“平日里,也好去养心殿,替哀家看看你有没有按时用膳。”
罗晓瑶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母后费心了。”他没有反驳。
“儿臣军国大事缠身,这些小事,母后做主便是。”
他转向罗晓瑶,“起来吧。”
“谢陛下。”罗晓瑶的声音细若蚊蝇。
“儿臣那边还有一堆奏折等着批复,就先告退了。”朱厚照找了个由头,准备开溜。
“去吧,国事要紧。”张太后重新拿起了佛珠。“别累坏了身子。”
朱厚照转身离开,没有再看罗晓瑶一眼。
出了慈宁宫,他的嘴角才撇了撇。
当皇帝,真是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连后宫都要被KPI考核。
……
宣政殿。
廷议的气氛,庄重肃穆。
内阁首辅刘健出列,手持笏板。
“启禀陛下,辽东一役,王守仁将军虽大破女真,然建州故地,民风彪悍,不可不防。”
“为长治久安计,臣以为,当于抚顺关外,择险要之地,修筑新城,屯兵驻守,以为大明在辽东的一颗钉子。”
朱厚照走到殿前悬挂的巨大堪舆图前。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后点在一个位置。
“刘阁老的提议,正合朕意。”
“此城,就建在此处。东可以威慑建州余部,北可以屏障朝鲜,南可以拱卫辽阳。”
“至于名字……”
他收回手指,环视众臣。
“就叫‘镇奴关’。”
三个字,掷地有声。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
镇压奴寇之关。
好一个镇奴关!
这位少年天子骨子里的霸道和锐气,让刘健、李东阳这些老臣,都感到一阵心惊。
“陛下圣明!”群臣躬身下拜,这一次,心悦诚服。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传。
“宣,西厂提督雨化田,觐见!”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入殿中,单膝跪地。
“臣,雨化田,叩见陛下。”
“平身。”
“臣奉陛下旨意,出使朝鲜。朝鲜国主已承诺,将举全国之力,配合王守仁将军,清剿建州余孽,永绝后患。”
“办得不错。”朱厚照很满意。
“赏雨化田黄金百两,宫廷绸断五十匹。”
“谢陛下隆恩。”雨化田叩首,起身退到一旁,身形笔直。
廷议结束,朱厚照领着雨化田,回了养心殿。
“东西两厂和锦衣卫,从京营抽调的人手,训练得如何了?”朱厚照一边走,一边问。
“回陛下,人已到齐,正在按您的法子,进行队列和火器操练。只是……”
雨化田的话还没说完。
一个御膳房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没有血色。
“陛……陛下!出事了!”
“试菜的小德子,死了!”
雨化田的身形一晃,已经到了那个小太监面前。
“怎么死的?”
“浑身,浑身发黑,七窍流血……太医刚去看过,说是中了……中了剧毒!”小太监的声音都在哆嗦。
朱厚照面色阴沉,吩咐雨化田前去调查。
片刻之后,雨化田回来了。
“陛下,是七步蛇的毒。”
“此毒产自岭南,无色无味,见血封喉,半柱香之内,神仙难救。”
“这是谋逆。是冲着您来的。”
朱厚照只说了一个字。
“查。”
“遵旨。”
雨化田躬身领命。
“传本督主令!”
“即刻起,封锁紫禁城,许进不许出!”
“御膳房所有当值太监,宫女,厨役,全部拿下!”
“今日所有接触过御膳的,运送食材的,但凡沾过手的,一个不留,全部锁拿!”
“将近三日所有出入宫门的记录调来,名单上的人,不管是谁,身在何处,一并抓捕!”
他的声音越来越厉。
“全部押入西厂诏狱,本督主要亲自审!”
一时间,整个紫禁城风声鹤唳,甲胄碰撞之声,呵斥抓捕之声,哭喊求饶之声,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