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像一张贪婪的巨口，吞噬着周围稀薄的光线，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幽暗。那阴冷的气息如同活物，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渗入骨髓，带着一种陈腐的死寂。
但此刻，李原的全部心神，却被怀中那突如其来的灼热感牢牢攫住！
比上一次更清晰，更明确！
那块紧贴着他胸膛皮肤的黑铁牌，仿佛从亘古的沉睡中被惊扰，正散发出一种持续而温吞的热量，透过薄薄的、污秽的衣衫，熨烫着他冰冷的皮肤。
甚至……隐隐与他眉心识海中那一点微弱如余烬的金芒，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玄之又玄的共鸣？
李原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左手下意识地探入怀中，紧紧握住那块正在“发热”的铁牌。
粗糙的锈迹摩挲着掌心的伤口，带来轻微的刺痛，但那份奇异的温热，却如同黑暗中的灯塔，强烈地吸引着他所有的注意力。
为什么？
上一次它发热，是在自己修炼《枯骨录》、濒临崩溃的极限时刻。
而这一次，仅仅是靠近这个洞口？
这洞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或者说，在激活它？
危险的感觉并未消退，反而因为铁牌的异动而蒙上了一层更神秘的色彩。那灰绿色的雾气在洞口缓缓流转，如同某种活物的呼吸。
李原眼神急剧闪烁，利弊在脑海中飞速权衡。
进入，可能面对未知的、能引动铁牌异变的巨大危险，或许远超刚才那只变异鼠妖。
不进去，安全，但可能错过了解这铁牌奥秘、甚至可能是唯一破局关键的契机。
只犹豫了不到一息。
他眼底骤然掠过一丝狠色。
机遇，从来都与危险相伴而生。梦里如此，现实……尤其如此！
他不再迟疑，握紧手中充作武器的木棍，将全身警惕提升到极致，一步踏入了那漆黑的洞口。
洞内光线瞬间暗淡到几乎完全消失，只有从洞口透入的些许微光，勉强勾勒出通道的大致轮廓。空气更加阴冷潮湿，带着一股浓郁的土腥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锈蚀的气息。
脚下的地面凹凸不平，积着厚厚的、松软的腐殖质，踩上去悄无声息。
他小心翼翼地前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深渊边缘。
怀中的铁牌持续散发着温热，并且，随着他的深入，那温度似乎在极其缓慢地……攀升？
通道并非笔直，而是蜿蜒向下。走了约莫数十步，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不是自然光，而是一种幽幽的、惨绿色的磷光。
同时，那股金属锈蚀的气息也更加浓郁。
李原放缓脚步，屏住呼吸，贴着冰冷的石壁，缓缓靠近。
拐过一个弯角，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微微一缩。
这是一个不大的天然洞窟。洞窟的四壁和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惨白色的、巨大的……兽骨？骨架扭曲破碎，不似人形，也绝非寻常野兽，某些骨骼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金属光泽。
而那片幽幽的磷光，正是从这些骨骼之上散发出来的，将整个洞窟映照得一片鬼气森森。
洞窟中央，有一小片相对干净的空地。
空地之上，赫然斜插着半截锈迹斑斑的断剑！剑身宽厚，样式古拙，早已灵气尽失，与废铁无异。
而真正吸引李原目光的，是断剑旁边，生长着的几株奇异的植物。
它们不过半尺来高，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铁灰色，形态嶙峋扭曲，如同缩小的、干枯的铁树。叶片极少，且尖锐如针。
在这几株“铁树”的顶端，却结着几颗龙眼大小、表面布满奇异螺旋纹路的……果实？
果实呈现出一种黯淡的、仿佛蒙尘的暗金色，在那惨绿磷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点微弱却坚韧的光芒。
而那股浓郁的、类似金属锈蚀的气息，正是从这几株植物和果实上散发出来的！
“这是……铁髓草？金煞果？”李原脑海中，梦里的见识瞬间翻涌上来，认出了这两种奇物。
它们并非灵草仙果，无法直接提升修为，反而蕴含着极其浓烈的金煞之气和大地浊气，对正统修士而言无异于毒药，吸入过多都会损伤肺腑，更别说吞服。通常只在一些极阴绝煞的古战场或矿脉深处才有极小几率生长。
但它们对于某些偏门的炼体之术，尤其是《枯骨录》这种需要引煞气、浊气、甚至死气来磨砺肉身的法门而言，却是可遇不可求的大补之物！
只是，采摘和服用它们，过程同样痛苦危险，一个不慎，就是煞气侵体、经脉崩裂的下场！
李原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危险与机遇，果然并存！
他目光扫过那几株铁髓草和金煞果，又感受着怀中铁牌持续传来的、越来越明显的温热。
是了……这铁牌，感应到的就是这些东西？这些蕴含着浓烈金煞浊气的奇物？
它需要这些？还是说……它能帮助自己吸收这些？
念头转动间，他已然有了决断。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洞窟，确认除了那些散发磷光的兽骨和中央的植物，再无其他活物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越靠近那几株铁髓草，怀中的铁牌就越发温热，甚至开始发出极其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嗡鸣声！
当他最终站在那几株植物面前时，铁牌的温热已经变得有些烫手，那嗡鸣声也清晰可闻，仿佛一头饥饿的野兽看到了美食，发出了迫不及待的低吼。
他不再犹豫，伸出左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三颗暗金色的金煞果采摘下来。果实入手沉甸甸的，触感冰凉坚硬，完全不似寻常果实。
然后又用那片碎瓦砾，费力地将几株铁髓草连根撬出。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退回到洞窟入口附近，找了一处相对隐蔽的角落。
看着手中那三颗蕴含着狂暴金煞之气的果实，他没有立刻服用，而是先尝试着，将一颗金煞果，缓缓靠近一直紧握在右手中的黑铁牌。
就在金煞果即将触碰到铁牌表面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黑铁牌猛地一震！表面的锈迹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如同饥渴的海绵，产生了一股微弱却无法抗拒的吸力！
金煞果上那黯淡的暗金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退，仿佛其中的精华被瞬间抽走！果实表面那奇异的螺旋纹路也变得模糊不清。
只是眨眼功夫，一颗完整的金煞果，就在他手中……彻底化为了一小撮灰白色的、毫无能量的粉末，从指缝簌簌落下！
而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黑铁牌，那温热的触感骤然提升了一截！牌身甚至隐约闪过一道极淡极快的暗金光芒，随即隐没。那嗡鸣声也满足地低沉下去，但那份“活跃”的感觉，却明显增强了。
李原瞳孔收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铁牌……竟然能直接吸收金煞果的能量？！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动，毫不犹豫地将第二颗金煞果也凑了上去。
同样的一幕再次发生！金煞果化为飞灰，铁牌的热度和活跃度再次提升！表面的锈迹似乎……脱落了极其微小的一点点？露出底下更显深邃黝黑的底色，以及那古老刻痕的一丝边缘。
当第三颗金煞果也被铁牌吸收殆尽后，整块铁牌已经变得温热烫手，那嗡鸣声低沉而稳定，表面的锈迹脱落了薄薄一层，那些歪歪扭扭的刻痕更加清晰了一些，透着一股古老苍凉的气息。
它仿佛……从一场万年的沉睡中，稍稍苏醒了一丝。
李原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这块铁牌之间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和清晰了。眉心识海中那点金芒，似乎也壮大了一丝，明亮了一丝。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剩下的那几株铁髓草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让铁牌吸收。
炼体，需要的是亲自去承受、去磨砺、去吸收！外物只是辅助，真正的力量，必须来自于自身一次次打破极限！
他拿起一株铁髓草，将其塞入口中，如同之前咀嚼那些苦涩的野菜一般，狠狠咀嚼！
“咔嚓……”
草叶极其坚韧，几乎难以嚼烂，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铁锈味、泥土腥味和某种极端辛辣刺激的味道猛地炸开，疯狂冲击着他的味蕾和喉咙！
比那野菜苦涩百倍！千倍！
更可怕的是，咽下去的瞬间，一股狂暴的、锋利的、如同无数细小金属碎屑般的气流，猛地在他胃中炸开！然后疯狂地冲向四肢百骸！
“呃啊——！”
李原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闷哼，整个人瞬间蜷缩起来，额头青筋暴突，眼球布满血丝！
痛！无法形容的痛！
仿佛有无数烧红的细针，在他体内每一寸血肉、每一条筋膜中疯狂穿刺、搅动！那金煞之气霸道无比，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枯骨录》的法门自行疯狂运转，试图引导、炼化这股狂暴的力量，但过程如同引火烧身，痛苦被放大了数倍不止！
他浑身剧烈颤抖，皮肤表面渗出细密的血珠，整个人像是要被从内部彻底撕裂、粉碎！
就在他感觉意识即将被这股狂暴力量彻底冲垮的瞬间——
一直紧握在右手、那变得温热烫手的黑铁牌，再次产生了变化！
一股温和却坚定的暖流，猛地从铁牌中涌出，顺着手臂经脉，迅速流入他的体内！
这股暖流并不强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秩序”之力，它没有去对抗那狂暴的金煞之气，而是如同一位高超的工匠，引导着、梳理着、安抚着那些横冲直撞的锋利气流，将它们更有效、更有序地导入《枯骨录》所需的运行路径之中！
痛苦依旧剧烈，但不再是那种足以令人瞬间崩溃的、无序的破坏，而是变成了一种……可以被忍受、可以被利用的、极致的锤炼！
李原猛地睁大眼睛，感受着体内那冰火两重天的诡异状态，一股明悟涌上心头。
这铁牌……它无法直接提供力量，但它能……**辅助修炼**！尤其是在吸收这些煞气浊气时，它能提供至关重要的引导和稳定！
他不再犹豫，凭借铁牌传来的支撑，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全力运转《枯骨录》，疯狂吸收炼化着铁髓草带来的金煞之气。
过程依旧如同炼狱。
但希望之火，已在那无尽的痛苦和铁牌传来的温热中，熊熊燃烧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第一株铁髓草的药力终于被彻底吸收炼化后，李原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瘫倒在地，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深处，那丝新生的力量，壮大了一圈！虽然依旧微弱，却更加凝实，带着一种锐利的质感。
肌肉的酸痛和疲惫依旧，但承受力似乎提升了少许。
他休息了许久，直到天色将明，洞外雾气开始微微流动。
他挣扎着坐起，看着剩下的两株铁髓草，和手中那变得温热、锈迹褪去少许、刻痕越发清晰的黑铁牌。
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
他将铁髓草仔细收好，拄着木棍，脚步虚浮却坚定地走出了这个洞窟。
回到断崖下的窝棚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刚钻进窝棚，还没来得及坐下，怀中的黑铁牌，那温热的触感，毫无征兆地，再次微微一跳！
同时，眉心识海中那点金芒，也随之轻轻波动了一下。
仿佛……在示警？
李原动作猛地一顿，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目光锐利如刀，扫向窝棚深处那堆腐烂的干草。
窸窸窣窣……
一阵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风吹草动的摩擦声，从干草堆后面传了出来。
紧接着，一对绿豆大小的、闪烁着幽冷绿光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缓缓亮起。
死死地盯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