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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色未午,云层被阳光一寸寸剥开,潮润的气息像尚未晾干的布,拢在城南老巷的屋檐下。姜梨从东市回程,手里一篮新买的药材,柴胡、羌活、苏叶各半斤,外加一小撮黄芪。她走得不急不缓,脚下的水渍被阳光蒸出一层淡雾。

行至油坊转角,她的步子很轻地顿了一下,没有停,像鞋底踩住一片叶,又让它顺着脚掌滑开。她在心里数了数:左后两丈有一双脚,同她步子错半拍,鞋底薄,落地不响,但每到拐角就略收。不是寻常赶市的人。

她垂眼,像只看篮里的药。

油坊的门板还没全开,半扇斜斜撑着,门板背后露出一点阴影。她不看,肩却在将过门口的一瞬极小幅度一偏,偏出一个避身的角度。阴影里的人没动,像只是站着看人来往——可看人的眼睛,和被人看着的背,从来不同。

她再走几步,到了卖炭的小铺。小铺伙计认得她,招手:“姜娘子,昨夜雨,今晨炭都紧着卖,晚来便无了。”

“我屋里火不断,先不急。”她笑着,顺手在伙计摊前的秤杆上轻点了一下。那一下像是随意,实际上却在她指尖落下一个节奏:短、短、长。她不回头,继续往前。

到自家巷口时,她停,斜身靠了靠门框,像累了,实则将耳朵贴近木纹,听屋里。静,均匀的火声,偶有一缕柴爆开细星的轻响。她敲门框,两下,停,又一下。里头很快回了两下,节奏不偏不倚。

她推门入内。

少年坐在门边的椅上,背对门,目视屋中,姿势与她出门时无异,只是肩上那件旧灰斗篷已叠好,放在椅背。他的目光落在灶膛口,像在守一个看得见的火,也在守看不见的东西。

她轻轻吐气:“做得好。”

少年抬眼。那双极黑的眼珠里映出门外薄薄一层阳光。他没有起身行礼,只是将手从椅沿上撤回,微微放松。她看见了,点点头,把篮子放在桌上。

“我回来晚些。”她把言外之意说得清楚,“有人看着。”

少年眼神一收,像蓄了许久的水面被一片石子掠过,泛起极浅极细的纹。他把右手放到了里衣靠近心口的地方,按了一下——那里,半截玉佩安静地贴着他的肌肤。

她不问昨夜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不问清晨那两下对应的敲门节奏门外是谁。她只把门闩落下一寸,再起一寸,如昨夜一般,让那一声极轻的金属碰响在空气里沉沉地落定。

她解下箩,拣出几味药,搁在案上,又把灶里火口挑了挑。烟气裹着清苦的香弥散开来。少年把椅子往后移了半寸,恰好避开烟的直冲。这个小小的动作令她在心里“嗯”了一声——他学得极快,而且,记得。

“药先不熬。我们先说些话。”她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凳,“坐。”

少年先是站着,似要等她的第二个指令,像在确定这“坐”不是“立”的变体。她的眼神放软,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了一下。他才慢慢坐下,脊背仍直。

“你不说话,我便多说一些。”她平声道,“但说归说,规矩也要立。你在我屋檐下,我便要负你一夜之火、一日之饭,也要负你这条命不让你明里暗里再受人凌。可我身段不高,拳头不硬,只能先立三条屋规,行则留,不行便现在走。”

少年听着,眼神一点一点敛住,像把锋收上鞘。他的手落在膝上,掌心向下,像把自己按住。

“第一,不跪。”她说,“不对我,不对谁。除非你愿,不许人叫你用膝盖换活路。”

少年的肩很微地动了一下。她把这一下收进眼底:“我知你惯了。可膝盖一跪,便总要跪第二次。你若忘了,我提醒;你若记得,就自己提醒自己。”

她顿了顿,续道:“第二,不擅用刀。不对人先动手,除非——看我眼色,点头了,再动。动也要留手。”

少年的眼神在“刀”字上收紧,像刀背被血洗过又被布拭过,暗暗的光。他的右手指节下意识地压了一压桌沿,那指节上的旧茧像被风吹了一下。

“第三,”她望着他,声音压得很稳,“不擅离屋,不背着我去做你以为该做的事。你若要做,先来敲我桌子,哪怕我不在,也先敲一敲,再决定。”

屋里很静,火声如常,竹篮里一片葛根叶子在阳光里泛出一点青光。少年没有立刻点头。他的喉头动了一下,像要发声,却终于只是抬手,按在心口,按得很稳,然后,将掌心转过来,指尖触了触桌面——一点、两点、三点。

姜梨看着他,明白了。他是在“记”。

“可你也要有你的规矩。”她又道,“我并不养奴,你不是东西。你若不愿,我不逼。你若有难,不必一个人扛,先来找我。我们先约定一个叫停的办法——你若觉得我要说的话或做的事让你不安,你就这样。”她伸出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敲了敲桌面,节奏:短、短、长。

少年看着她的手,眉眼间那条绷得太久的线松了一分。他依样叩了叩,准确无误。

她笑了一笑,把笑意压得很浅:“很好。接下来,得给你一个称呼。”

她看了看他,见他仍沉静,便道:“昨夜你湿寒太重,今晨也还冷。我叫你‘阿寒’,可好?有个‘阿’字,像家里人叫人。”

少年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仿佛有人温温地唤了他许久没听过的一个字。他抬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一瞬不易察觉的茫然,随即,他慢慢点头。那一点头,比昨夜更像是应诺。

“那便定了。”她认真地说,“你叫阿寒。”

屋檐外阳光更亮了些,落在窗纸上,微微透黄。姜梨起身去把药材分门别类收好,又把那件昨夜晒到半干的湿衣翻出来,摊在桌上。她记得衣襟内侧那道细裂,指腹在那处轻轻一按,果然能摸到丝线的痕迹。

她没有拆,只把边缝收紧,用细针重新缝了两针,把针脚刻意做得笨拙,像是一个不太会女红的人随手补的。她不看阿寒,也不打算把这件事在此刻说穿。

阿寒一直坐着,目光落在她手上。她缝得不快,线在针眼里进进出出,像一条细白蛇穿过旧木的缝。他看的并不是针脚,而是她放下与拿起之间那一点无声的确定。

“伸手。”她忽然道。

阿寒把手掌伸来,掌心朝上。掌心的纹理细密而浅,像被水泡过太久。她把他的手翻过来,按了按腕骨:“昨夜的烫伤如何?”

他摇头,表示无妨。她点点头,把纱带换了,白芨粉又撒了一层。她动手时,他的手像石头,稳,不抖。

她忽然道:“立规矩,是为了让我们彼此都知道边在哪里。边清楚了,心才不慌。你听得懂吗?”

阿寒看着她,目光极认真,点头。

她把他的袖口放下,示意他把手收回。阿寒刚要收,屋外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喝斥:“站住!”

声音在邻巷,隔着两堵墙,已经被风折了尖,可那个字形仍旧锋利。阿寒的身体在那一瞬做出反应——他的背肌收紧,肩胛抬起,整个人像被无形的绳从地面直直提起,眼睛朝门缝看去,瞳孔收得极小。

姜梨看见了,心口也紧了一下。她没有去看门,只把手轻轻落在他的前臂上,像一块温热的布覆上弓弦:“看我。”

阿寒的目光从门上收回,落到她指尖。他的胸口起伏了一下,像刚刚被水压住,又缓缓浮上来。

她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说“别怕”。她只把昨夜教给他的节奏在桌上再敲了一遍:短、短、长。阿寒的指尖在她敲完后一息,跟着在桌沿敲了同样的三下。

外头的喝斥声过去了,换成了脚步声与杂音。她坐回去,端起水盏:“喝口水。”

他接过,喝得仍旧稳。她看着他的喉结滚动,忽然道:“你听不得那样的字眼?”

他抬眼,停,又点头。

“有些字,你可以只当风。”她道,“风说‘站住’,你便不站。除非,我说。”

她把“我”字放得很轻,却又很重。阿寒眼里的光像被什么东西按稳了。他把空盏放下,手指在盏沿轻轻摸了一下,像摸过一段不再锋利的刃。

午后,阳光散成更薄的一层,漂在屋中。姜梨把午饭做了,简单的粥,配腌青菜与一小碟炒豆干。她把碗推给阿寒:“吃。”

阿寒先看她,再看碗,开始吃。吃到第三口,他忽然停住,像是听到了什么。姜梨也听见——巷口有一阵窸窣,像布料互相磨擦的声音,且不止一人。她没有起身,只把筷子轻轻在碗沿上一横,像随意地摆放,实际上摆成了一个暗号的角度:横在碗沿,筷端略向门外。

她对阿寒道:“吃。”

阿寒收回目光,继续吃。只是他的肩极轻极轻地往后靠了一分,恰好让自己的身形落到屋中光影的暗处。那一个小小的位移,是练过的人才有的自觉。

脚步声在门外停了一停,并未敲门便去了。姜梨这才把筷子收直,继续吃自己的那一碗。

饭后,她把桌收拾干净,又把帐册拿出来,算本月的药钱出入。她算得很慢,笔一划一划,像在织网。阿寒看了半晌,忽然起身,把木盆里的水端来,挪到灶前。动作轻,路线顺,避着她的脚下,也避着灶前最容易滑的那一小块地。

“你做过这些?”她随口问。

他停,点头。

“在什么地方?”她又问,问完又笑,“我不是真问。”

他也像明白她的“笑”的用意,目光稍稍松弛。

她放下笔,抬头:“来,我们把第二条再演一遍。”

她走到门前,把门闩提起半寸,又落下去,像昨夜那样。然后,她退后两步,站定,“我说‘不要动’的时候,你要做什么?”

阿寒立在她两步外,脚尖与地面成一个极稳定的角度:“不动。”

“对。不动,不是僵。”她走近他,伸手去碰他的肩,“可以呼吸,可以看,手不要摸刀。你手的习惯会比你的脑更快。”

她的指尖才触到他的肩,他的肌肉像在指尖下颤了一下,却忍住了。他没有往刀的方向去,他的手仍旧落在身侧,指尖略略弯着,像扣着一个看不见的环。

“做得好。”她低声道。

她退开,又说:“我说‘靠后’时,你要怎么做?”

阿寒这一次没有直直后退,而是非常小地向侧后滑了一寸,把自己放在窗纸影子里。他看她一眼。

她点头:“很好。靠后,不是露在光里。”

她再退一步,换了个角度站:“我说‘放下’——”

她话未完,门外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叹。不是人,是风被从旁侧的屋檐挤压了一下。她没回头,话接完:“放下,不是丢,是慢慢放。”

阿寒照做。他没有真拿什么,可他的手掌在空气中做了一个放的动作。动作很慢,像把一块沉重的石头从胸口挪到地上。最后,他的手指离开了想象中的重量。

这一整套下来,他的呼吸变得平。他的眼神里那一道紧绷着的线松到一个恰当的程度,不是软,是稳。

“很好。”她重复。

她回到桌边,坐下,慢慢地说:“阿寒,第二条最难。人总有要动手的时候,可什么时候动,怎么动,和动完之后怎么收,比动本身更难。你要学这个。”

阿寒站着,听。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了一瞬,然后,缓缓地低下去,按在心口的手又出现了一次——掌心按胸,五指并拢,按了三下。

她看着,心里有一点酸,又有一点说不出的安。

午后稍晚,邻家的小娃跑来门口,喊:“姜姐姐!我娘说再借一点姜片,晚些还你。”

姜梨笑着应,取了姜片递过去,小娃看见屋内的阿寒,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压低声音问:“这是你新收的小徒吗?”

“不是徒,是朋友。”她正色道。

小娃“哦”了一声,又笑着跑了。

这个“朋友”二字落在屋里,像一枚小小的石,稳稳地沉下去。阿寒的眼睫微动,目光在“朋友”上停了停。

日影挪到了窗纸的另一侧,屋里渐渐暗。她把灯点了,却把灯芯掐短,只留一指宽。“你怕光,我先照你。”她说。

阿寒看着那一指宽的灯,黑瞳映出一点微弱的黄。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坐近了一点,肩和灯光之间留出一个刚刚好的距离。

她收拾晚饭时,门外的影又来了一次。这一次,比午后更轻,像一抹风从墙根掠过。她没有去看,仍旧把锅里那碗白粥慢火拉着糊,直到粥面泛出细小均匀的气泡,像水面结了一层薄膜。

她盛了一碗,自己吃了一口,又递一碗给他。阿寒接过,碗沿被他握得极稳。“吃慢点。”她说。

吃到末了,她忽然把筷子放在碗沿,抬眼:“阿寒,我要说第三条。”

他也放了筷子,看她。

“不擅离屋。”她把每个字都放得很准,“但这不是为了困你,是为了我知道你在何处。你若要出去,哪怕只是去后巷打水,也先和我说。我若不在,你便在桌上按三下——你记得的那三下。等我回来,我会找你。你不必一个人去迎所有的风。”

她说完,等着他的回应。

阿寒看着她,眼里像有一线光被灯火轻轻撞了一下,溢出一个极小的涟漪。他把碗放下,站起身,走到灶前,从案上拿起她以前割草药用的一把小刀。他没有拔鞘,只把刀身横在掌上,双手托着,像捧一碗水那样,送到她面前——然后,他向后退一步,半躬身,把刀放到了她脚边。

他的动作极慢,极稳,没有一丝烈性。他的头没有低到“跪”的角度,膝也没有弯到要贴地的程度。他是在把“兵器”交出来,把“主动”交出来,把“伤人之器”放在她的脚下。

姜梨的喉头紧了一下。

她不立刻去拿那刀,只往前一步,把刀轻轻踢回案上,手指按住刀鞘,轻声道:“我说过,不让你用膝盖换活路。刀可以用,但你以后看我的眼色。至于立誓,不伤自己也能立。”

她抬手,伸出食指与中指,按在自己的心口,三下,然后在案上同样按了三下:“我也立。我若负你,叫我今日起的一双手,无方无药。”

她说这话时很轻,像在对火说,也像在对夜说。她从不轻易立誓。医者不立“无药之誓”——这话在老郎中的规矩里,几乎等同“断自己栖身之技”。可她还是说了。

屋里静极了。阿寒站着,眼里的黑像夜,夜里有一粒一点的火。他慢慢抬手,学她的样子,把两指按在心口,三下。然后,他又把手放到案上,三下。三下过后,他没有低头,也没有弯腰,他只是把掌心翻过来,掌心向上,递出。

那是一只空空的手。掌纹细密,中央有一处浅浅的蹭伤。空手,是最难的誓。

姜梨把自己的手放上去,轻轻按了一下。

灶里的火在这一刻跳了一下,像有人轻轻拍了它的背,叫它别睡。

夜色自窗外一点点褪黑,城南的巷子里传来几个晚归人的说笑。谁家门板被风吹得吱呀一声,随即又被压下。姜梨起身,把门闩扣稳,把窗缝再塞一层布。她把那件晒到八九成干的湿衣收进屋,叠好,放在箱上。

她坐回桌旁,拿了炭条,推到阿寒面前:“你写得字吗?”

阿寒停了一息,缓缓摇头。

“那就从你的名开始。”她在桌面铺一张旧帐页,指着空白,“阿——寒。阿字两笔,寒字多几笔,慢慢来,不急。你不写,也行,你在心里把它记牢。”

阿寒看着那两字的笔划在她指尖下缓慢地生长。他的目光在“阿”上一顿,像是抓住了什么,然后又滑到“寒”。他没有拿炭条,只是伸出手,在桌面上比了比笔画,极慢极稳。

她不催。

“你若不愿写,也无妨。”她道,“字是为人用,不是为人绑。”

阿寒的指尖停在“寒”的最后一捺上,收回来。他抬眼,看她一眼,目光里有一点点的静。

夜更深,风更缓。她去灶前把火压了半寸,留一个小小的呼吸口。回头时,阿寒已经把椅子挪到她与门之间,坐下。这个位置让他能在第一息里挡住进门的风,也能在第二息里看见她。

她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心里却像被什么轻轻按了一按,既暖,又有点疼。

“睡吧。”她把薄被递给他,“你睡里头,我睡门边。”

阿寒看了一眼门,又看了一眼她。终于,他点头,接过被子,坐到里屋的地铺边。他没有立刻躺下。他把手伸进里衣,确认玉佩的温度与位置,然后,他像昨夜那样,手掌按胸,三下。

她把灯芯再掐短,屋内只剩下一点柔黄。风从门缝里过时被布挡了一层,像剑背磨过皮革,声音钝下去。

她在门边躺下,手伸到枕边摸了摸——小刀在。她这才闭眼,却没有让意识全落下去。

半夜,风里忽然夹了一阵很轻的灰尘味。不是灶灰,是屋外土道被人脚踢起的细尘。接着,门板上有一声极轻的擦响,像有人用袖口蹭过。

她睁眼,与此同时,里屋的地铺上有一丝衣料摩擦声——阿寒也醒了。两人没有出声。

擦响止于门缝处。一只看不见的眼睛隔着门纸望进来。那只眼睛看见了桌上的碗、案上的刀、火边的柴——也看见了门边枕上按着刀柄的那只手。

下一瞬,擦响退去,很快。脚步往巷子深处走。

姜梨没有追。她的手按了按刀柄,松开,转身看向里屋。黑暗里,一双眼睛静静地在看她。她轻轻点头,又在空气里敲了三下:短、短、长。

对面也回了三下。

她慢慢闭眼。

第三更近天明时,屋里很静,静到能听见灶里的灰在自己轻轻塌陷。姜梨在半梦半醒之间想:从这一夜起,这屋里不止有她一人呼吸。她立了三条规矩,其实是两个人各自托住各自的命的一种法子。

她在阖眼前最后看了一眼门,心里说了一句:行则留。

天一亮,巷口挑水的吆喝来了。她起床,掀门,晨气凉得像在皮肤上划过一条薄薄的线。她把昨夜的水换了,把粥温上,又把药箱翻出来,挑出一味旧时候老郎中做过的养伤膏。

阿寒也起了。他把被折得整整齐齐,叠角一色,边线平直,像军中的铺法。她笑了一笑:“你这叠法,比我强。”

他停了停,不知如何接,便只低头。

“今日开始,”她边把药膏摊开边说,“你帮我去后巷打水,练第三条;帮我在门前晒药,练第二条;至于第一条,我会盯着你的膝盖。”

她抬眼,神色很认真。阿寒也很认真,点头。

她把药膏抹到他的烫伤处,动作一如往常的轻。抹到臂弯时,她停了一下,看着那条隐约的点与线的暗记。她没有问。她只把药膏抹平,包好。

“阿寒,”她在收拾时忽然道,“若有一天,我说‘走’,你就跟我走。若我不说,你就把这屋守住。你若不见我,就在桌上敲三下,等我回。”

阿寒看着她,目光里那一点夜里练成的稳更深。他抬手,按胸三下。那三下,像把什么重的东西按进胸腔里,又像把三条规矩一条条锁在心门后。

门外传来一个卖饼的吆喝声,甜香顺着风钻进来。姜梨忽然觉得饥了,笑着道:“吃饼去。”

她走到门口,回头看他:“一起。”

阿寒跟上,脚步极轻。走至门槛,他不由自主停了一下,像要让她先一步。他看她。她明白他的习惯,便先迈了出去。

巷口阳光浅,照在两人的影子上,把它们拉得很长。影子交叠的那一段,像线一样细,却实实在在地连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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