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勒住马缰，远远地立在枫树林里，掌心沁出薄汗。圣君墨鸿宇就坐在不远处的槐树上，玄色衣袍被风掀起一角，明明是闲散的姿态，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他看见风儿赤着脚站在水边，裙角被河水打湿了大半，露出纤细的脚踝在阳光下泛着莹白。她就那样望着远方，身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鲜活——那是他在将军府从未见过的模样，自在得像只挣脱了樊笼的雀儿。
“圣君若想召见，奴才去通报？”陈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墨鸿宇从树上跃下，动作轻得像片羽毛。他望着水边的身影，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半晌才道：“不必。”
洛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见圣君眼底闪过复杂的光，有探究，有欣赏，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直到墨鸿宇转身走向绿如行宫，那抹玄色身影消失在林深处，他才敢催马上前。
“风儿！”
我回过头，见洛川骑马奔来，忙扬手笑道：“洛大哥，你可算来了！”方才望着河水发呆时，竟想起了上海的黄浦江，恍惚间竟不知今夕何夕。
洛川翻身下马，目光扫过我湿漉漉的裙角，眉头微蹙：“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话虽带着责备，伸手牵我时，指尖却格外轻柔。
“踩水玩嘛。”我吐了吐舌头，正想再说些什么，天际突然滚过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下来，打在脸上生疼。
“不好，快走！”洛川一把将我扶上“雪原”，自己也翻身上马，“这雨来得急，别淋坏了。”
两匹骏马在雨幕中疾驰，马蹄溅起的泥水打湿了衣袍，却挡不住耳边呼啸的风。我伏在“雪原”背上，听着洛川在身后叮嘱“抓紧缰绳”，忽然觉得这场景竟有几分荒唐的惬意——前一刻还在伤怀身世，此刻却在暴雨里策马狂奔。
回到将军府时，雨已下得瓢泼一般。我换下湿衣，坐在窗边看着雨帘发呆，紫英端来姜茶，见我手里拿着竹条比划，好奇地凑过来：“小姐，这是在做什么？”
我笑着举起手中的竹架：“秘密武器。”巧姐会的香案评比，寻常的纸糊样式定然落了下乘，我要做的，是个能让所有人眼前一亮的物件——既有古风雅致，又藏着现代巧思。
紫英蹲在一旁，看着我将竹条弯成奇特的弧度，忍不住咋舌：“这架子歪歪扭扭的，能行吗？”
“等做好了你就知道了。”我神秘一笑，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上次让你查的林记纸货铺，有什么发现？”
紫英立刻拿出小账本：“回小姐，左相府买了上等的云母纸，齐王府订了洒金宣纸，还有右相府的沈小姐，一下子包了十刀蜡光纸。”她顿了顿，凑近了些，“她们都选的亮色，想来是要做华丽些的样式。”
我指尖敲着桌面，心里越发笃定。众人都往浓艳里争，我偏要剑走偏锋。正想着，窗外的雨势渐小，天边透出些微光。
“紫英，你会做纸浆吗？”我突然问道。
紫英愣住了，半晌才点头：“会是会……小姐要这个做什么？”
我正想解释，却见她眼圈微红，低声道：“其实……我祖上是做纸的。”
原来紫英的父亲曾是白夜国有名的纸商，专做各色特种纸，家中藏着祖传的造纸秘方。只是十年前一场洪涝，不仅冲垮了纸坊，还卷走了所有家产。为了养活弟妹，她才卖身进了将军府。
“那你知道……有没有浸了水也不会坏的纸？”我试探着问，这话在现代再寻常不过，在这时代却可能惊世骇俗。
紫英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小姐怎么知道？”她咬着唇，半晌才低声道，“家父生前一直在研究这种纸，说是加了特殊的药汁……只是还没成功，家就败了。”
我心里一动：“那你还记得药方吗？”
紫英皱着眉想了许久，慢慢点头：“有些印象，好像要加松香和桐油……”
“太好了！”我拍着桌子站起来，“我们试试！”
紫英虽有疑虑，还是依言备来了材料。她在院里支起大缸，将煮好的纸浆倒进水中，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些黄色的粉末。
“这是家父留下的松香末。”她小心翼翼地将粉末撒进缸里，“说是能让纸防水。”
我看着她搅动纸浆的样子，忽然想起她刚进府时，总是低着头走路，谁也不搭理。如今她专注地盯着水面，眼里闪着光，竟有了种不一样的神采。
“紫英，”我轻声说，“等做完这个，我们开家纸坊吧，就叫‘紫英纸坊’。”
她猛地抬头，眼里泛起泪光：“小姐……”
“哭什么。”我笑着帮她擦去眼泪，“以后你再也不是谁的奴才，是我姒风的姐妹。”
紫英扑进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雨声淅淅沥沥的，敲在屋檐上，竟像是在为我们伴奏。
等她哭够了，我们开始忙着抄纸、晾晒。紫英的手艺果然精湛，不过五个时辰，一张张厚实挺括的纸就晾好了。我拿起一张，往上面泼了些水，水珠竟像在荷叶上似的滚了下来，纸面上一点水渍都没留下。
“成了！”我们相视而笑，眼里满是兴奋。
有了这防水纸，我的设计就能实现了。我拿起竹架，开始往上糊纸，紫英在一旁帮忙裁剪，时不时惊呼：“小姐，这样折真的好看吗？”“这花纹倒像是活的！”
窗外的雨早已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我们忙碌的身影上。我看着手中渐渐成形的物件，心里忽然安定下来——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明月，或是为了身边这个重获希望的姑娘，这场巧姐会，我都必须赢。
“紫英，你看。”我举起做好的香案，防水纸被剪成了层层叠叠的海棠花瓣，竹架弯成的弧度让整个香案看起来像朵含苞待放的花，“等点上灯，里面的烛光会从花瓣缝里透出来，像不像夜里盛开的海棠？”
紫英看得呆了，半晌才喃喃道：“小姐，你真是……神了。”
我笑着摇头，心里却知道，这哪里是我神，不过是站在了千百年的时光肩上。而这份幸运，我想分给身边的每个人——包括那个总爱脸红的小丫头，也包括那个还在雨中奔波的洛大哥。
夜色渐浓，我将香案小心地收进木箱。明天，就是巧姐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