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读课的铃声还没散尽,陈屿抱着一摞试卷往办公室走。高三的走廊总是弥漫着油墨和咖啡混合的气味,墙壁上 “距离高考还有 95天” 的红色标语被值日生擦得发亮,边角却依然卷着,像片即将飘落的叶子。
他的指尖在试卷边缘划了划,最上面那张是林晚的英语作文,红笔批注的 “优秀” 旁边,她画了只举着钢笔的小兔子,耳朵上还别着片香樟叶。昨晚的雪下了整夜,此刻阳光透过走廊窗户,在试卷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她画室里永远调不完的色彩。
“让让!拖地呢!” 清洁阿姨的拖把撞在陈屿脚踝上,带着潮湿的消毒水味。他往旁边躲时,怀里的试卷哗啦啦散了一地,最底下那张物理模拟卷飘到了走廊中间,恰好落在一双锃亮的黑皮鞋前。
陈屿弯腰去捡的瞬间,看见道染着绿毛的身影停在面前。转校生嘴里嚼着口香糖,校服领口歪到一边,露出锁骨处纹着的骷髅头,和李虎曾经穿的 T 恤如出一辙。他的皮鞋尖碾过试卷边缘,把 “动量守恒” 四个字踩得变了形。
“走路不长眼?” 转校生的声音带着股痞气,绿毛在晨光里晃得刺眼,“还是说高三生都这么书呆子气?”
周围的早读声突然低了下去。几个抱着书本的女生慌忙绕开,走廊尽头的值日生握着拖把发愣,把肥皂水溅到了墙面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弧线。陈屿捏着试卷的手指泛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凸起 —— 这双鞋,他在李虎膝盖的湿痕里见过同款鞋印。
“把脚挪开。” 陈屿的声音很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他的目光扫过对方别在裤腰上的铁链,昨晚李虎校服口袋里露出的创可贴边角,突然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转校生嗤笑一声,非但没挪脚,反而故意碾了碾:“怎么?想替那个黄毛出头?” 他往陈屿面前凑了凑,口香糖的甜味混着烟味扑面而来,“听说你就是那个在广播里告白的?难怪那小子甘愿给你当狗……”
“你说什么?” 陈屿猛地攥住对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转校生皱了眉。他的指甲陷进对方皮肉里,像要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抠出来,“李虎怎么了?”
“哟,急了?” 转校生挣开他的手,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那小子为了杯破奶茶,给我下跪求饶呢。” 他的手指在陈屿胸口戳了戳,“你以为他真是改邪归正?不过是换了个人当主子……”
后面的话陈屿已经听不清了。走廊的窗户突然哐当作响,像是有寒风灌了进来,把他的耳膜刮得生疼。李虎膝盖上的冰碴、小胖袖口的污渍、林晚画架旁那杯永远温热的奶茶,突然在眼前重叠成一片模糊的白,比昨晚的积雪还要刺眼。
“你对他做了什么?” 陈屿的声音发颤,抓着对方校服的手指在发抖。他想起李虎最近总是穿着长外套,想起他给林晚送奶茶时佝偻的脊背,想起小胖偷偷抹眼泪时说的 “虎哥摔了一跤”—— 原来那些他以为的 “好转”,全都是隐忍的伤痕。
转校生被他眼里的红血丝吓了一跳,却依旧嘴硬:“做什么?当然是教教他怎么当小弟。” 他突然笑起来,绿毛扫过陈屿的脸颊,“那杯加双份珍珠的奶茶,还是他跪着给我递过来的呢,说要给什么林晚……”
“闭嘴!” 陈屿的拳头挥出去时,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指骨撞在对方颧骨上的脆响,混着周围女生的惊呼声,在走廊里回荡得格外清晰。转校生踉跄着后退两步,绿毛凌乱地贴在脸上,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操你妈!” 转校生的铁链子突然抽了过来,带着风声擦过陈屿的耳朵,砸在旁边的公告栏上,玻璃相框应声碎裂。他扑上来撕扯陈屿的校服,把 “高三(1)班” 的班徽扯得掉在地上,被无数只脚碾成了碎片。
陈屿没有躲。他任由对方的拳头落在背上,每挨一下,李虎送奶茶时发红的眼眶就清晰一分。当铁链子缠上他手腕的瞬间,他突然抓住机会把对方掀翻在地,膝盖顶住对方胸口,像那天在操场保护林晚那样,把所有的愤怒都压了下去。
“说清楚。” 陈屿的声音贴着对方的耳朵,带着血腥味,“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转校生的脸涨得通红,却依旧嘴硬:“就凭他也配?不过是个被女生甩了的窝囊废……”
这句话像把淬了冰的刀,突然刺穿了陈屿的愤颅。他想起李虎总在晚自习后盯着窗外发呆,想起他错题本里夹着的女生照片,想起他喝姜茶时突然红了的眼眶。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过往,都藏在这里 “窝囊废” 里,被反复碾压。
陈屿松开手的瞬间,听见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虎和小胖抱着作业本跑过来,看见地上的狼藉时,手里的本子哗啦啦散了一地。李虎的目光在陈屿渗血的嘴角和转校生的绿毛间来回晃,突然像明白了什么,脸色瞬间惨白。
“陈屿,你听我解释……” 李虎的声音发颤,膝盖在原地打晃,像要重复那天雪地里的动作。
“别跪。” 陈屿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指腹触到他外套下的绷带,“这次不用。” 他转身看向爬起来的转校生,声音平静得可怕,“明天操场,单挑。”
转校生愣了愣,突然嗤笑:“你以为我会跟书呆子……”
“不来就是孙子。” 陈屿的目光扫过对方铁链上的血迹,“或者说,你只会欺负愿意保护别人的人?”
上课铃响起时,转校生骂骂咧咧地走了。李虎蹲在地上捡作业本,手指抖得连作业本都抓不住,绿毛踩过的物理卷被他抚平又揉皱,反复了好几次。小胖站在旁边抹眼泪,把 “虎哥昨天发烧还去买奶茶” 几个字说得支支吾吾。
陈屿的手背在流血,却感觉不到疼。他看着李虎后颈露出的疤痕,突然想起那天在广播站说的话 ——“真正的勇敢不是不害怕,是害怕时还能往前走”。原来李虎早就懂了这个道理,只是用了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
“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屿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的指尖碰了碰李虎的膝盖,那里的校服虽然换了新的,却依然能看出被冻硬的痕迹。
李虎的头埋得更低了,刘海遮住了眼睛:“你要高考。” 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我妈以前说,真正的兄弟…… 是不让对方分心。”
这句话让陈屿的喉咙突然发紧。他想起李虎帮他占食堂角落的座位,想起他把橘子糖塞进林晚手里,想起他在晚自习后偷偷帮他们整理被风吹乱的笔记。这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像香樟叶一样,在心里铺了厚厚一层。
林晚抱着画具箱跑过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陈屿的手背缠着纸巾,李虎蹲在地上发抖,小胖举着创可贴掉眼泪,走廊的阳光下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像未干的颜料。
“到底怎么了?” 林晚的画笔从箱子里滚出来,落在那片被踩脏的物理卷上。她突然抓住李虎的手腕,把他的袖子往上捋 —— 几道青紫的勒痕蜿蜒在胳膊上,像极了她画过的藤蔓。
“没事……” 李虎慌忙把袖子拽下来,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这叫没事?” 林晚的声音突然拔高,眼泪啪嗒掉在画具箱上,“你们把我当什么了?需要的时候就利用,受了委屈就瞒着?” 她的画笔指着转校生消失的方向,“是不是还有人欺负你们?是不是……”
“没有了。” 陈屿握住她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传过来,“以后不会了。” 他的目光扫过李虎和小胖,在林晚泛红的眼眶里停了停,“我们一起解决。”
那天的物理课,陈屿的笔记本上第一次没写公式。他在空白页画了三个并肩的小人,最左边的绿毛被画成了哭脸,中间的黄毛举着盾牌,右边的书呆子牵着扎马尾的女生,背景是飘着雪花的香樟树。
午休时,林晚把画具箱里的急救包都倒在了桌上。碘伏的味道混着松节油的气息,在画室里弥漫成奇妙的味道。她给陈屿包扎手背时,李虎正笨拙地帮小胖贴创可贴,把 “伤口朝向” 贴反了三次,逗得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 林晚突然开口,把支辣椒水喷雾塞进陈屿口袋,“我表舅是跆拳道教练,这个能帮上忙。” 她的手指在喷雾按钮上按了按,眼神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
李虎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太危险……”
“要么一起去,要么我现在就去找教导主任。” 林晚把喷雾往他手里塞了塞,“你们总把我当需要保护的小兔子,可我也想当回举盾牌的小熊。” 她的目光落在陈屿画的小人上,突然笑了,“再说,我们三个加起来,还打不过一个绿毛?”
陈屿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想起第一次在晚自习共享台灯的夜晚。那时她的睫毛在灯光下忽闪,像此刻这样充满勇气。他把那支辣椒水喷雾推了回去,从口袋里掏出个更实用的东西 —— 是李虎上周送他的防狼警报器,按钮上还贴着个小熊贴纸。
“这个更适合你。” 陈屿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我们负责动手,你负责…… 制造混乱。”
李虎突然从书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里面装着张照片。扎马尾的女生举着数学试卷,站在香樟树下笑得灿烂,旁边的黄毛少年比着笨拙的剪刀手。“如果……” 他的声音有点涩,“如果明天赢了,你们能陪我去看看她吗?就在城郊的私立学校。”
林晚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边缘,突然在背面画了颗星星:“一定去。” 她把照片递回去时,阳光透过画室的天窗照进来,在三人交叠的手背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像个无声的约定。
晚自习的铃声响起时,陈屿在走廊遇见了教导主任。对方看着他手背上的绷带,只是叹了口气:“别闹出大事。” 转身时,手里的保温杯晃了晃,里面飘出淡淡的薄荷香 —— 和陈屿曾经泡过的茶一模一样。
陈屿望着主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突然明白有些规则之外的东西,其实一直被默默守护着。就像李虎为奶茶下的跪,像林晚藏在画具箱里的急救包,像此刻走廊尽头悄悄亮起来的灯,在高三的寒风里,温暖得让人眼眶发烫。
他摸出手机给林晚发消息:“明早七点,操场见。” 后面加了个举着盾牌的小熊表情,是她画在便利贴上的那个。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走廊的声控灯突然亮了,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李虎和小胖并肩的方向,像条紧紧缠绕的纽带。
窗外的香樟树落了最后一片叶子,露出光秃秃的枝桠,却在月光下伸展得格外挺拔。陈屿知道,明天的日出会比往常更灿烂,因为有些并肩站立的身影,比任何铠甲都要坚固。而那些曾经擦肩而过的对视,终将变成朝着同一个方向的凝视,在通往未来的路上,越走越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