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办公室的门“咔嗒”一声合上。
江连寒用绒布轻轻擦拭着镜片，嘴角挂着温和笑意。
今天是秋日里难得的好天气，阳光透过窗棂和白色纱帘在办公桌上投下细碎光斑，桌角的相框里，两个青年一身绿色军装，神采飞扬。
左手边靠墙的小门突然打开，一个里面穿着白衬衣、外面套着黑夹克的中年身影慢悠悠从里面晃出来，手里捧着个大搪瓷杯子，神色从容，目光镇定，但从出来到坐下、一直都没敢整出大动静。
“你这个刑侦支队长……”江连寒慢慢地说，“脾气还挺大哈。”但涵养不错，至少没甩他的办公室门。
楚客平靠向椅背的动作一僵，重新坐的板板正正，强撑着一局之长的自信，辩白道：“他本事大么。”
北川市局风气清正，楚客平用人向来看重能力，“饭”就摆在那里，谁有本事谁就“吃”——秦洄就是那个不仅有能力“吃饭”，还能让领导心甘情愿维护的强手。
江连寒觑他，“堂堂局长搁这听下属墙角，可见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事还真不是故意的——
前些年江主任天南海北到处飞，一年到头在局里露不了几回面，加上刑侦部门侦查办案都挺强，秦洄没和这位大佬打过多少交道，自然也不知道这间办公室里还套着一个小隔间，被用做了江主任的专业工作间。
楚客平就是来找人喝茶顺带偷会儿懒，没想到正好撞上了手下大将过来发难，搞得出来也不是、不出来也不是。
“是是是，仿我仿我，回头我教训他。”楚局撑不过三秒立刻投降，干咳了声，问道：“小秦心理素质挺高的，每年的心理测试成绩都不错。”怎么好端端地问起了以前的扎心事？
“没说他心理有问题。”江连寒叹口气，“就是觉得他和章羽那孩子一样，心事过重，想着问问缘由，看能不能给调节一下。”
“说起来小章……”楚客平欲言又止，想起老友这个学生过去某些时候的处事手段，他也不由得抹把脸——唉……自己和老战友明明没有儿孙，怎么还能体会到这种“儿女都是债”的心酸。
江连寒给了个警告的眼神，“别乱插手我教育学生——那场风波之后，她都对你敬而远之了。”
楚局长一哽，心说我哪里敢，我也没做什么吓唬小年轻的事，就不能是年轻人被我的威望折服，变得恭敬有礼吗？
“过两天我要出去一趟……”
楚客平立马瞪眼，手里的搪瓷杯“咣当”一下砸在桌上，看着马上要去和人干仗似的，大怒道：“又是谁来撬老子墙角？！不知道你最近身体不好吗？”
江连寒无奈：“是之前替我开方调理身体的万老先生去世了，他家里人发了讣告。”他沉默一瞬，说：“我派人去查了一下，听说老先生走得不太安稳，所以想过去看看。”
*
老师外出办事，章羽接手了不少工作，本来也算是游刃有余，结果赶上了月末、季末，各种报告、总结、汇报等铺天盖地，忙得人晕头转向。
连警方后续出的、关于故意放火案和绑架案的正式通告都是匆匆一眼扫过，没多关注。
距离“惊魂一夜”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这天，章羽负责代为处理的工作邮箱里收到了一份有着特殊标记的档案。
【建档人——徐华
建档原因——存在教唆他人犯罪嫌疑】
章羽连日被专业理论塞满的脑子瞬间清醒，她打开这份档案，仔细查看——
徐华大学期间受到资助，资助人身份确定为纵火案死者——蔡姓夫妻，其毕业工作后偶然得知资助人身份，并持续关注资助人情况。纵火案发生前，徐华知晓资助人老两口有意更换家中电器，因此提前淘换了一批家电，决定免费赠送给资助人夫妻。
因寻求低成本搬家服务，徐华与高家中、高家耀两人相识，并互留联系方式，之后偶尔为其牵线介绍熟人业务。购买家电后，徐华托卖货商家联系其兄弟两人进行运输，送到蔡姓夫妻家中……
……
“只纵火案来看，兄弟两人不一定能判死刑。”秦洄的声音有些沙哑，“但绑架警察和妇女儿童，警方营救行动中甚至可以申请直接击毙；就算是现在这种情况，人质被安全救出，嫌疑人的罪名也要多加几层，从重处罚。”
由此来看，初次审讯时，徐华也有意引导警方，揭露绑匪身份。
“这是在复仇？”章羽低声自语，“徐华当时表演出的性格，应该是在模仿高家耀。”
章羽看完档案，犹豫许久，还是联系了秦队长，询问具体情况。
那边秦洄听到了，想起后面的审讯中徐华截然不同的表现，沉默片刻，接着说：“徐华承认了纵火案发生后的第二天见过高家耀，我猜他是在这次见面中用言语进行了诱导——不着痕迹地给嫌疑人灌输了杨则生一家两个公职人员、颇有家资、以及他们能够改换身份的思想；嫌疑人逃回H省后，他在之后的联系中暗示了对方的身份暴露，可能也提到了两人的女儿就在他工作的地方上学，好让嫌疑人有途径掌握一家人踪迹。”
一连串解释下来，章羽听出了对方话语里隐藏的疲惫——也是，任谁花费了无数精力追查许久，最后明知道人有问题却不能绳之以法，这种情形下心态不崩都是毅力坚强了。
章羽语气缓和，带着一点安慰，“我猜，调取的通话内容里，也没有能够直接充当证明的犯罪证据。”
“是。”秦洄确认了她的猜想，“里面有涉及杨则生一家的相关信息，但具体人物指向不明，意义模糊。”
警方找到了犯罪动机，却苦于缺少足够的证据。
按照“疑罪从无”的原则，没有完整有力的证据链，罪名就不会成立，法律只能在保护大多数人权益的基础上客观判断，以此来避免误判误伤。
刑侦警察也不能凭借猜想就给人定罪，哪怕这推测无限接近事实，但——万一呢……万一徐华真的是无辜的呢……
“你有问过他，”章羽语气有些讽刺，“是否记得给他办理身份的工作人员，还有叫他‘叔叔’的小姑娘吗？”
电话里再次安静，半晌，秦洄哑声回答:“他说——如果可以，他祈求自己一辈子无名无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