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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日子在橄榄巷22号的烟火气中平稳地流淌。

阮云舟已经习惯了每天上午给瑞士的马克上中文课,然后赶往玛丽亚家准备午餐。

他做事极其妥帖,不仅饭菜可口,打扫卫生也一丝不苟,甚至还会顺手把何塞乱放的工具整理好,给窗台的花浇水。

这种超越雇佣关系的细心,玛丽亚都看在眼里。

她越来越喜欢这个安静、能干、眼神清澈却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忧郁的东方少年。

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五的下午。

阮云舟正在准备晚餐的一道炖菜,需要小火慢煨一段时间。

他利用这个空隙,像往常一样,在厨房的餐桌上摊开课本学习。卡洛斯和同学出去打球了,家里很安静。

玛丽亚今天早早的回家了,端着一杯咖啡走进来,本想问问晚餐还要多久,却看到阮云舟一边看着书,一边无意识地用左手轻轻揉着右肩,脸上掠过一丝忍耐的痛苦表情。

“查理,你的肩膀不舒服吗?”玛丽亚关切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阮云舟像是从深思中被惊醒,迅速放下手,略显仓促地合上书本:“没有,玛丽亚女士,只是有点酸。”他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

玛丽亚没有被他骗过去。

她看着阮云舟比同龄人单薄太多的身形,和他眼底那即使用温暖和食物也无法完全驱散的、深植于底的疲惫,一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的疑问终于问出了口:“查理,你……一个人住吗?你的家人呢?好像从没听你提起过。”

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

阮云舟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厨房里只有炖锅里发出的轻微“咕嘟”声。

就在玛丽亚以为他不会回答,准备岔开话题时,阮云舟开口了,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们……不在了。”他顿了顿,仿佛需要积蓄力量才能说出接下来的话,“车祸。”

玛丽亚倒吸一口凉气,用手捂住了嘴,眼里瞬间充满了泪水。“Oh, my God… I’m so sorry, Charlie…”(哦,我的上帝……我非常抱歉,查理……)

阮云舟摇了摇头,似乎想表示自己没事,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此刻的情绪。

或许是这个家庭的温暖软化了他坚硬的外壳,或许是玛丽亚母亲般的关怀触动了他内心最脆弱的部分,他第一次,向别人断断续续地、近乎麻木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被迫离开家乡,那个所谓的“项目”陷阱,沉重的债务,同时打三份工的艰辛,潮湿冰冷的地下室,以及无论多累都不敢落下的学业……他叙述得很平静,没有渲染,没有抱怨,只是陈述事实,却比任何哭诉都更让人心疼。

玛丽亚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无法想象,眼前这个还没满18岁的孩子,是如何独自一人扛起这一切的。

她想起他第一次来应聘时,那过分谨慎和苍白的模样;想起他总是默默吃完自己那份食物,从不添第二碗;想起他即使再累,也会把厨房打扫得光可鉴人……

“那个地下室……它在哪里?环境很糟糕,是吗?”玛丽亚的声音带着哽咽。

阮云舟沉默了一下,报出了一个地址,那是一个以治安混乱和居住环境恶劣闻名的街区。

他简单描述了那个没有窗户、弥漫霉味、只有一张行军床的空间。

“No! Absolutely not!”

(不!绝对不行!)

玛丽亚猛地站起来,情绪激动,“你不能住在那种地方!查理,你还是个孩子!”

她抓住阮云舟的手,那双因为长期劳作而有些粗糙的手,此刻却充满力量:“听着,你搬过来!就住在这里!我们家里有空房间,就在卡洛斯隔壁!你不需要再付什么该死的债务!那是个骗局!”

这个提议如同惊雷,炸得阮云舟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愕然地看着玛丽亚,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和浓浓的怜爱。

“不……玛丽亚女士,这不行……”他下意识地拒绝,一种根深蒂固的不愿麻烦别人的心理在作祟,“我很好,我已经习惯了……我不能这样……”

“习惯?习惯那种地方?”玛丽亚打断他,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查理,这不是习惯的问题,这是对还是错的问题!让你这样的孩子住在那种环境里,是罪恶!你为我们家做了这么多,让我们每天都能吃上热乎乎的家常菜,让这个家更有温度,我们早就把你当成家人了!”

她不由分说地继续道:“今晚你就回去收拾东西!不,现在就去!我开车陪你去!那个地方一分钟都不能多待!至于那些债务,不要再想了,那不是你该承担的!”

阮云舟还想说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巨大的、陌生的暖流汹涌地冲击着他筑起的高墙。

他看着玛丽亚真诚而坚定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任何施舍的意味,只有纯粹的、近乎本能的保护欲。

一直以来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猛地低下头,瘦削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没有哭出声,但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摊开的课本上,晕湿了上面的字迹。

玛丽亚心疼地把他搂进怀里,像安慰卡洛斯那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It’s okay, Charlie. It’s over now. You’re safe here.”

(没事了,查理。都过去了。你在这里很安全。)

就在这时,何塞下班回来了,卡洛斯也抱着篮球满头大汗地冲进门。

看到厨房里的情形,两人都愣住了。

玛丽亚简单而快速地用西班牙语向何塞解释了情况。

何塞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而愤怒,他走到阮云舟身边,用宽厚的手掌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坚定:

“Maria is right. This is your home now, Charlie. No more arguments.”

(玛丽亚说得对。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查理。不要再争辩了。)

卡洛斯虽然没完全听懂,但也明白了大概,他冲过来,蓝眼睛里满是焦急和义愤:“查理!你要搬走?不行!你不准走!谁欺负你了?告诉我!”

面对这家人毫无保留的、汹涌而来的善意,阮云舟所有拒绝的言辞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像一艘在暴风雨中漂泊太久、几乎散架的小船,终于被一股强大的、温暖的力量,拖进了一个平静安全的港湾。

当晚,在何塞的坚持下,阮云舟坐着他的车,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他几乎没有什么行李,只有几件衣服、课本和那个旧行李箱。

当他拎着箱子走出那扇低矮的门时,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回到橄榄巷22号,卡洛斯兴奋地帮他提着书包,玛丽亚已经飞快地收拾好了二楼那间采光很好的客房。

干净的被褥,柔软的枕头,窗台上还放着一盆小小的绿植。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查理!”玛丽亚笑着说,“看看还缺什么,明天我们去买!”

阮云舟站在房间中央,看着眼前的一切,恍如隔世。

温暖的灯光,清新的空气,柔软的床铺……这一切美好得不真实。

他张了张嘴,想说感谢的话,却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轻薄。

最后,他只是对着玛丽亚、何塞和兴奋的卡洛斯,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一晚,阮云舟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久久无法入睡。

不是因为寒冷,也不是因为嘈杂,而是因为一种过于奢侈的安宁感。

债务的阴云似乎暂时被驱散了,那个沉重的枷锁,被这家人用最质朴的善意轻轻卸下了。

他侧过身,看着窗外洒进来的、清朗的月光。来到美国后,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或许真的可以,试着去呼吸,去期待明天。

避风港的灯,为他亮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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