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李叔,我爸以前总说,这厂里就数您消息最灵通。”
第二天一早,苏心悦“身体好转”,特意煮了两个茶叶蛋,来到了化肥厂的传达室。老门卫李叔是她父亲生前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李叔接过还热乎的茶叶蛋,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受了那么大委屈,还想着我这个老头子。快说说,是不是又被那混小子欺负了?”
“没有没有,”苏心悦连忙摆手,状似无意地聊起了家常,“就是在家躺着也闷得慌。对了李叔,我听说……咱们厂里最近是不是要提拔个副厂长啊?”
李叔剥着鸡蛋,压低了声音:“可不是嘛!就一个位置,好几个人盯着呢!你家那个周泽生,最近上蹿下跳的,就数他最积极。”
“那……这事儿归谁管啊?”
“还能有谁?刘厂长一句话的事儿!”李叔说完,又凑近了些,“我可听说,周泽生为了这个位置,最近正琢磨着怎么给刘厂长送礼呢!”
果然如此。
苏心悦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和李叔又聊了几句,才起身离开。
与此同时,主任办公室里,周泽生正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衣领,心里盘算着同一件事。
刘厂长喜欢舞文弄墨,寻常的烟酒怕是入不了他的眼。
他思忖着,目光在房间里扫视,最后落在了书桌的抽屉上。
他拉开抽屉,一个精致的丝绒盒子静静地躺在里面。
打开盒子,一支派克钢笔在阳光下闪烁着沉稳的光泽。
就是它了! 周泽生眼前一亮。
在他看来,岳母的东西,女婿拿来用用,天经地义。
他得意地拿起钢笔,仔细擦拭着,仿佛已经看到了副厂长的位置在向他招手。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苏心悦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身,走向了厂长办公楼。
“咚咚咚。”
“请进。”
苏心悦推门而入时,刘厂长正在批阅文件。
他看到苏心悦,有些惊讶:“是心悦啊,身体好些了吗?怎么不好好在家休息?”
苏心悦露出了一个虚弱又感激的微笑:“谢谢刘厂长关心,我好多了。我今天来,是想替我爸妈谢谢厂里这么多年的照顾。”
她说着,眼圈微微泛红:“我爸生前,总跟我提起您,说您是他最敬佩的领导。他说,刘厂长您是个正直无私的好干部。”
这番话,说得刘厂长心里熨帖无比。
他对苏心悦的遭遇本就有些同情,此刻更是生出了几分长辈的怜爱。
“你爸是个好同志啊,可惜了……”
“是啊,”苏心悦顺着他的话,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哽咽,“我最近整理我妈遗物的时候,看到她当年陪嫁的那支派克钢笔,就想起了我爸以前总说的话。”
“哦?什么话?”刘厂长好奇地问道。
“我爸说,这支笔是我外公送给我妈的,笔帽上还刻着我妈名字的缩写‘SXY’。我妈当年就是看我爸踏实肯干,才把这支笔送给了他,希望他能用这支笔,写出个光明的前程。”苏心悦详细地描述着钢笔的特征,每一个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
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满怀深情地说:“那是我爸妈爱情的见证,也是他们对我最大的念想。我爸临终前还说,等我结婚了,就把这支笔传给泽生,希望他能继承我爸的担当,也希望他和我的日子,能像我爸妈一样,和和美美。”
刘厂长听得动容不已,对苏心悦的父亲愈发敬佩,也对那支象征着“担当与爱情”的钢笔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当天下午,周泽生满怀信心地拿着那个精致的丝绒盒子,敲开了刘厂长的办公室门。
“厂长,没打扰您工作吧?”他一脸谦恭的笑容。
刘厂长抬起头,推了推眼镜:“是泽生啊,坐。有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周泽生小心翼翼地将丝绒盒子放在桌上,轻轻推了过去,语气中带着一丝献宝的得意,“厂长,我前两天去市里淘换了这么个老物件,知道您喜欢这些,就特意拿来给您瞧瞧。”
刘厂长一听,果然来了兴趣。
他打开盒子,看到那支派克钢笔时,眼神微微一动,但没有立刻表现出来。
“嗯,是支好笔啊。”他拿起钢笔,仔细端详着,当看到笔帽上那个“SXY”的刻痕时,心中已经了然。
他故作随意地问道:“泽生啊,你这笔,花了不少钱吧?上面这个刻字‘SXY’,有什么讲究吗?”
周泽生心中一紧,他没想到刘厂长会问得这么细。
但他反应很快,立刻编了个谎言:“嗨,也没多少钱。至于这个刻字,卖东西的老板说是以前某个大户人家小姐的名字缩写,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他自以为这个解释天衣无缝。
“哦?是吗?”刘厂长点了点头,将钢笔放回盒子里,推了回去,“东西是好东西,但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你的心意我领了。”
周泽生见状,立刻又把盒子推了过去,脸上带着“诚恳”的表情:“厂长,您这就见外了。这笔放在我这儿也是蒙尘,我一个大老粗也不懂。您是文化人,这笔啊,就该配您这样的伯乐。您就收下吧,不然我这心里……总觉得明珠暗投了。”
刘厂长看着他,心里已经冷笑连连,面上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泽生啊,你这……让我怎么好意思呢?”
“您就收下吧,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周泽生坚持道。
“这样吧,”刘厂长仿佛“勉为其难”地收下了盒子,他看了一眼手表,状似随意地说道,“我正好要去趟家属院那边,找老张聊点事。心悦那孩子身体不好,既然顺路,我就去探望一下。你跟我一起去吧,正好也看看你媳妇。”
周泽生一听,心中大喜,以为厂长这是收了礼,要当面提点自己,顺便在苏心悦面前给自己做脸了。
他连忙点头:“应该的,应该的!我正想回去看看心悦呢!”
苏心悦的家中,她正“虚弱”地靠在床上看书。
当周泽生陪着刘厂长一起进门时,她适时地露出了惊讶又带点怯懦的表情。
“刘厂长?您怎么来了?泽生,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路过,来看看你。”刘厂长温和地笑了笑,在屋里的椅子上坐下,“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厂长关心。”苏心悦连忙要去倒水,被刘厂长摆手制止了。
周泽生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几分得意,仿佛在说:看,厂长多关心我们家。
寒暄了几句,刘厂长这才仿佛不经意地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支钢笔,举到周泽生面前,却没有看他,而是笑呵呵地对苏心悦说:
“心悦啊,你来帮厂长我看看。今天泽生拿了支笔来给我‘鉴赏’,说是市里淘来的老物件。我看着倒是不错,就是……”
他故意顿了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然后,他才慢悠悠地转向周泽生,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问道:“泽生啊,我看着笔帽上刻着‘SXY’,怎么跟你媳妇名字的缩写一模一样呢?你说巧不巧?”
轰——!”
周泽生只觉得脑子里一声巨响,当场石化。
冷汗瞬间从他的额角滑落。
他的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精彩得如同调色盘。他张了张嘴,试图辩解:“厂长……这……这……”
“这什么?”刘厂长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已经带上了几分审视。
就在这时,床上的苏心悦适时地“呀”了一声,她看着那支笔,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转为“惊喜”和“感动”,她看向周泽生,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泽生,这……这不是我妈的陪嫁吗?你……你找到了?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弄丢了呢……”
“什么?”刘厂长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震惊”又“严肃”,他猛地看向周泽生,“泽生!这是怎么回事?这笔……是心悦母亲的遗物?”
周泽生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弄得彻底慌了神,他语无伦次地辩解道:“不……不是……厂长,您听我解释!我是……我是想给心悦一个惊喜!我……我拿去是想让您看看成色,再找人修缮一下……”
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果然,不等他说完,苏心悦已经用手帕擦了擦眼角,声音里带着一丝“体贴”的哽咽:“泽生,原来你是为了我……你为什么不早说呢?害得我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不过,这笔是我妈的东西,怎么好麻烦厂长呢?你真是太不懂事了。”
刘厂长看着周泽生那副窘迫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失望。
他把钢笔放回丝绒盒子里,然后“啪”地一声盖上,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周泽生的心上。
“泽生啊,”刘厂长语重心长地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心意是好的,但方法确实欠妥啊。心悦说得对,这是你们的家事,也是一份珍贵的念想,怎么能拿来麻烦我这个外人呢?”
他嘴上说着“家事”,眼神却锐利如刀:“你岳父生前是个正直的人,他留下的东西,代表的是一种精神。我们做后辈的,要继承的是这份精神,而不是把这些物件拿来……‘鉴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我明白,厂长,我……”周泽生被刘厂长这番话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所有的心思都被看了个一干二净。
“好了,”刘厂长收起了笑容,语气变得平淡而疏离,“心悦身体不好,我们就不多打扰了。你好好照顾她。”
他说完,没有再看周泽生一眼,而是转身对苏心悦温和地说道:“心悦,好好养身体,厂里就是你的娘家,有什么委屈,随时来找我。”
这句话,彻底宣判了周泽生的“死刑”。
刘厂长说完,便径直走出了房门。
周泽生僵在原地,如坠冰窟。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行贿不成,反而给自己扣上了一顶“侵占岳父母遗物、欺骗领导、品行不端”的大帽子。
他想要争取的副厂长位置,彻底成了泡影。
他在刘厂长心中的印象,也瞬间一落千丈,甚至可以说是跌入了谷底。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静静地坐在床上,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冷冷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