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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秋雨连下了三日,石坪村的土路被泡得软烂,一脚踩下去能陷到脚踝。沈念蹲在灶膛前,听着窗外的雨声,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玉米面饼子,指腹反复摩挲着饼子边缘的裂纹——这是家里最后一点能填肚子的东西了。

王老五的赌瘾像是被这连绵的雨浇得更旺,前天把准备买种子的钱也揣去了牌局,回来时不仅分文未剩,还欠了李四家两斤白酒。今早他直着嗓子喊饿,沈念把仅有的玉米糊糊端给他,自己缩在灶门口,胃里空得发慌,只能往嘴里塞了几口生红薯。

“咳咳……”

灶膛里的湿柴烧不旺,浓烟顺着灶门往外冒,呛得沈念直咳嗽。她赶紧往灶里添了把干稻草,火苗总算窜了窜,映得她眼下的乌青更重了些。这几日她总睡不安稳,夜里听着王老五的鼾声,总觉得那呼噜声里藏着狼嗥,一闭眼就是他挥起的拳头。

“死丫头!火怎么还没烧旺?想冻死老子?”

王老五的骂声从里屋传来,伴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他裹着件油腻的棉袄,头发像堆乱糟糟的草,看见沈念手里的玉米饼,眼睛一下子亮了:“那是什么?给老子拿来!”

沈念下意识地把饼子往身后藏,这是她从自己口粮里省出来的,本想等雨停了去落马坡附近找找弟弟的踪迹,路上好有口干粮。

“藏什么藏?”王老五一把揪住她的胳膊,疼得沈念倒抽冷气,“老子养你这么久,吃你块饼子还舍不得?”他伸手去抢,沈念死死攥着饼子,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这是……这是留着路上吃的……”她的声音发颤,却不肯松手。

“路上?你想去哪?”王老五的眼神瞬间变得凶狠,“你还想去找那个野小子?我告诉你沈念,你要是敢踏出这个院门一步,老子打断你的腿!”

他的拳头落在沈念背上,沈念疼得弯下腰,手里的玉米饼却攥得更紧。饼子的碎屑从指缝漏出来,混着背上的疼,像撒在心上的沙。她知道自己犟不过他,可这半块饼子是她仅存的念想,是支撑着她熬过这暗无天日的日子的微光。

“还敢犟?”王老五见她不肯松手,火气更盛,抬脚就往她腿上踹。沈念踉跄着后退,后背撞在灶台角,疼得眼前发黑,手里的饼子终于脱手,掉在地上,沾了层厚厚的灰。

王老五骂骂咧咧地捡起饼子,拍了拍灰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骂:“贱骨头,给你脸了是吧……”

沈念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胃里一阵翻搅,却连恶心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慢慢蹲下身,用手指抠着地上沾了饼屑的泥土,指甲缝里塞满了黑灰,像在挖自己的心。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发出单调的声响。沈念缩在灶台和墙的夹角里,把脸埋进膝盖。她想起小时候,弟弟总把省下来的糖块塞给她,说“姐姐吃了就不疼了”;想起刚到石坪村时,陈砚之塞给她的那个烤红薯,烫得她手心发红,心里却暖得能化开冰。

可现在,她连半块玉米饼子都留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王老五吃饱了,打着嗝回里屋睡觉去了。沈念还蹲在地上,像尊没有知觉的石像。灶膛里的火早就熄了,屋里冷得像冰窖,她却感觉不到冷,只有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疼得越来越清晰。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水缸边,舀了瓢凉水灌下去。水冰得她胃里一阵抽搐,却让她清醒了些。她不能就这么垮掉,为了阿望,她必须活着,必须找到离开这里的路。

傍晚时分,雨总算小了些,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沈念抱着要洗的衣裳往河边走,路过农机站时,看见陈砚之正蹲在屋檐下修一台老旧的收音机。他的工装外套搭在旁边的石磨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肩膀上落了层细密的雨珠。

沈念的脚步顿了顿,想绕开,却看见他手边放着个粗布包,里面露出半截玉米饼子,和她早上被抢走的那块很像。

“要洗的衣裳多吗?”陈砚之忽然抬起头,目光落在她怀里的木盆上,“雨还没停,我这有把伞,你拿去用。”

沈念摇摇头,往河边走:“不用了,快晴了。”

“等等。”陈砚之站起身,从布包里拿出个油纸包,快步走到她面前,“这个,拿着。”

是两个热乎乎的玉米饼子,用油纸包着,还带着余温。沈念愣住了,没敢接。

“刚从家里拿的,我娘烙的,多做了几个。”陈砚之把油纸包往她手里塞,“看你这几天脸色不好,怕是没怎么吃东西。”

沈念的手指触到油纸的温热,眼眶一下子就热了。她知道,陈砚之的娘去年就过世了,他哪来的娘烙饼子?这分明是他自己省下来的。

“我不能要……”她把油纸包往回推,声音哽咽着,“你也需要……”

“我壮实,饿几顿没事。”陈砚之不由分说地把油纸包塞进她怀里,转身往农机站走,“快去吧,别让衣裳被雨淋湿了。”

沈念抱着温热的油纸包,站在雨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屋檐下。雨丝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可心里却像揣了个小火炉,暖得她想掉眼泪。

她走到河边,把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放进木盆底下,生怕被雨水打湿。洗衣服时,她的手浸在冰冷的河水里,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她想起陈砚之递过饼子时的眼神,干净又温暖,像雨后初晴的太阳。

洗完衣裳往回走,路过老槐树下,看见几个妇人又聚在那里纳鞋底。沈念下意识地想绕开,却被张屠户家的婆娘叫住了。

“沈丫头,手里拿的什么好东西?”她的目光落在沈念怀里的木盆上,带着探究的笑,“是不是陈技术员又给你送吃的了?”

沈念的脸一下子红了,把木盆往怀里抱了抱:“没、没有,是我自己做的……”

“自己做的?”李婶撇撇嘴,“你家连玉米面都快没了,还能做出干粮?我看啊,是有人心疼你,怕你饿肚子吧。”

周围的妇人都笑起来,笑声里的尖酸像针一样扎进沈念的心里。她攥紧了手里的木盆,快步往前走,身后的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来:

“真是不要脸,天天惦记着别人的东西……”

“也不知道陈技术员看上她什么了,放着林丫头那么好的姑娘不要……”

“我看啊,早晚要出事……”

沈念一口气跑回家,把自己关在里屋,才敢拿出木盆底下的油纸包。打开一看,两个玉米饼子还冒着热气,上面撒着点芝麻,香得让她直咽口水。

她拿起一个饼子,轻轻咬了一口,温热的面香混着芝麻的香,在嘴里化开。这是她来石坪村后,吃过的最香的东西。

吃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把剩下的半个饼子用纸包好,藏进灶膛的柴草里。她想留着,等有机会送给陈砚之。他省给她的干粮,她也要省给他吃。

夜里,沈念躺在床上,摸着怀里剩下的那个玉米饼子,心里踏实了不少。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在窗台上,像铺了层白霜。

她想起陈砚之蹲在屋檐下修收音机的样子,想起他递过饼子时温暖的手,想起他说“我壮实,饿几顿没事”。眼泪悄悄从眼角滑下来,滴在枕头上,却带着甜味。

或许,在这片贫瘠又冰冷的土地上,真的有人愿意把省下来的干粮分给她,愿意用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照亮她往前走的路。

沈念把饼子抱得更紧了,像抱着全世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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