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暴雨夜守门:怕她晚归,站在雨里等
自集市归来,那根素银簪子便取代了原本粗糙的木簪,日日绾在齐嫣的发间。齐达内(启明)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满足,但凡齐嫣稍有抬手整理发髻的动作,他都会立刻“望”过去,虽然看不清细节,但只要能捕捉到那一点珍珠的微光,或是听到银簪与发丝摩擦的细微声响,他的嘴角便会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仿佛那是什么了不得的盛景。
然而,现实的困境并不会因为一根银簪带来的温情而有丝毫缓解。王府的境况依旧没有起色,甚至因为春日青黄不接,连厨房那边能换给齐嫣的粮食也越发有限起来。那点微薄的收入,维持两人日常已是捉襟见肘。
齐嫣看着齐达内虽然不再面黄肌瘦,但依旧比同龄孩子显得单薄的身子,心中焦虑。她必须想办法弄到更多、更实在的食物。
这日,她听闻城外有个自发形成的小集市,附近庄户人家偶尔会拿些自家产的鸡蛋、杂粮甚至偶尔猎到的野物来交换所需,价格往往比城内便宜些,而且有时可以用物易物,不拘于银钱。她心中一动,自己那些改良的腌菜,在王府内部或许已无太大市场,但拿到外面,或许能换到更实惠的东西。
她将这个想法告诉了齐达内,只说自己需要出府一趟,去远处换些更好的米粮回来,叮嘱他乖乖在院里等着,自己会尽快赶回。
齐达内一听她要出远门,小脸瞬间就白了,小手立刻攥紧了她的衣袖,嘴唇翕动了几下,那句“别去”几乎要脱口而出。但他看着齐嫣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色,想起日渐清减的饭食,终究是将满心的不情愿和恐慌压了下去。他低下头,小声问:“姐姐……要去很久吗?”
“不会很久,”齐嫣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姐姐尽量在太阳落山前回来。”
齐达内沉默了片刻,才极其缓慢、极其不情愿地松开了她的衣袖,声音闷闷的:“那……姐姐早点回来。我……我等姐姐。”
“好。”齐嫣应下,又仔细叮嘱了他一番,将院门从内闩好(虽然这对他形同虚设),这才背着一个空背篓,揣着这些日子攒下的所有腌菜和最后几张粮票,匆匆离开了王府。
齐达内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直到彻底消失在感知的尽头,才失魂落魄地摸索着回到屋内,坐在冰冷的床沿上,只觉得整个院子、乃至整个世界,都瞬间变得空荡而令人心悸。没有姐姐在身边,连空气都变得冰冷稀薄起来。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漫长。他一遍遍在心中估算着时辰,竖着耳朵捕捉着院外的任何一丝动静,期盼着那熟悉的脚步声突然响起。他强迫自己练字,却总是写错笔画;他试图弹琴,指尖流淌出的音符却杂乱无章,充满了不安。
午后,天色不知不觉阴沉下来,厚重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中弥漫着暴雨来临前特有的土腥气和沉闷。
齐达内的心也随着这天气一点点沉了下去。要下雨了?姐姐还在外面!她带伞了吗?城外的路会不会很难走?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终于,一道刺眼的闪电撕裂了昏暗的天幕,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
“轰隆——!”
齐达内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蜷缩起来。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如同瓢泼般倾泻而下,砸在屋顶、窗棂和院子里,发出密集而狂暴的噼啪声。
下雨了!真的下大雨了!
姐姐!姐姐还在外面!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他。他再也坐不住,摸索着冲到门边,一把拉开了房门。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立刻劈头盖脸地砸了他一身,单薄的衣衫瞬间湿透,冷得他打了个哆嗦。但他毫不在意,只是固执地、跌跌撞撞地冲进雨幕里,朝着院门的方向跑去。
雨水模糊了他本就有限的视线,脚下湿滑的泥泞让他好几次差点摔倒。他好不容易摸索到院门,用力拉开门闩,小小的身子挤出门缝,就那么直接地、毫无遮蔽地站在了王府侧门通往他们院落的、那条僻静小路的入口处。
他记得,姐姐是从这个方向离开的。
风雨很大,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往下淌,钻进衣领,冻得他嘴唇发紫,小小的身子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但他固执地站在那里,面朝着姐姐离家的方向,空洞的眼睛努力地“望”着雨幕深处,仿佛这样就能穿透这重重阻碍,看到姐姐归来的身影。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的、破了一个大洞的油纸伞。这伞根本挡不住这样的暴雨,但他还是紧紧地攥着,仿佛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能与这场暴雨对抗的武器,也是他等待的象征。
老仆偶尔经过,看到站在大雨里淋得透湿、如同落汤鸡般的小王爷,吓了一跳,想拉他回去:“小王爷!您快回屋去吧!这雨太大了,仔细淋病了!”
齐达内却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在风雨中显得异常尖利和固执:“不要!我等姐姐!姐姐说了会回来的!”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老仆劝不动,看他那副样子,也不敢用强,只得摇摇头,嘀咕着“这真是魔怔了”,自己躲回屋里去了。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天色迅速暗沉下来,如同夜晚提前降临。雷声轰鸣,闪电不时照亮齐达内苍白而执拗的小脸。
他又冷又怕,身体冻得几乎麻木,牙齿咯咯作响。雨水糊住了眼睛,让他那本就模糊的视界更加混沌。无尽的黑暗和狂暴的雨声放大了他内心所有的恐惧——怕黑,怕雷,怕这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但最怕的,是姐姐像之前那些照顾他的人一样,一去不回。
“姐姐……姐姐……”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呼唤,小小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不知在风雨中站立了多久,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意识都有些模糊的时候,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脚步声,混杂在狂暴的雨声中,由远及近,艰难地传了过来!
那脚步声有些沉重,有些凌乱,显示着主人的疲惫,但那节奏,那感觉……是姐姐!
齐达内空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猛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甚至顾不上脚下湿滑,差点摔倒在地。
“姐姐!”
他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撕心裂肺的呼喊,如同迷失在黑暗中的幼兽终于找到了归途。
齐嫣背着沉甸甸的背篓,浑身湿透,泥浆溅满了裤腿,正艰难地在泥泞中跋涉。她没想到这场雨来得如此迅猛持久,城外道路泥泞不堪,她几乎是深一脚浅一脚地摸黑赶回来的,心中也正焦急担忧着独自在家的齐达内。
猛然听到这声熟悉的、充满恐慌和依赖的呼喊,她心头一震,抬头望去,只见漫天雨幕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正不顾一切地朝她奔来!
是启明!他……他怎么站在雨里?!还淋成了这个样子!
齐嫣的心瞬间揪紧,又疼又气,她连忙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齐达内准确地扑到了她的身前,不管不顾地一把抱住了她同样湿透、沾满泥浆的腿,将冰凉的小脸死死埋在她湿冷的衣襟里,放声大哭起来。
“姐姐!你怎么才回来!我怕!我好怕!”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小的身子因为寒冷和后怕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滚烫的眼泪混合着冰凉的雨水,迅速浸湿了齐嫣的衣衫,“我以为……以为你不要我了……呜呜呜……”
他的哭声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委屈和恐惧,一声声,像锤子一样砸在齐嫣的心上。
齐嫣看着怀中这个哭得几乎晕厥的小家伙,看着他湿透的、紧贴在小脸上的头发,冻得青紫的嘴唇,和那身完全湿透、冰冷刺骨的衣衫,所有的疲惫、所有的气恼,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汹涌的心疼和自责。
她连忙放下沉重的背篓,蹲下身,不顾两人浑身的泥水,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用手拍着他的背,声音因为心疼而微微颤抖:“对不起,启明,是姐姐不好,姐姐回来晚了……姐姐没有不要你,怎么会不要你呢?别怕,别怕,姐姐在这里……”
她感受到怀里小身子的剧烈颤抖和那滚烫的泪水,心中酸涩难言。她不过离开大半日,他竟恐惧至此。
齐达内紧紧抱着她的腰,仿佛要将自己嵌进她的身体里,哭声渐渐变成了小声的、压抑的抽噎,但抱着她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
齐嫣想将他抱起来回屋,却发现自己的力气也在长时间的跋涉和寒冷中消耗殆尽。她只能搂着他,柔声安抚:“好了,不哭了,我们回家,外面冷。”
齐达内却在她怀里蹭了蹭,抬起湿漉漉的小脸,虽然看不见,却准确地将脸颊贴在她同样冰凉的脸上,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偿所愿后的依赖:
“姐姐怀里暖……能烘干衣服……”
他说着,还故意又往她怀里钻了钻,小巧的鼻尖轻轻翕动,偷偷嗅闻着她身上那被雨水和泥土气息掩盖后、依旧熟悉的、让他安心的味道。这味道,驱散了他所有的恐惧和寒冷。
齐嫣被他这孩子气的话弄得哭笑不得,浑身湿透冰冷,哪里来的暖意?但她只当他是吓坏了胡言乱语,心中更是柔软。她搂着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傻瓜,衣服都湿透了,怎么会暖?”她轻声责备,却带着宠溺,“我们快回去,换了干衣服才暖和。”
她扶着他,捡起地上的背篓,两人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回到了那处虽然破败、却能遮风挡雨的小院。
一进屋,齐嫣也顾不上查看背篓里换来的东西,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找出干爽的布巾和衣物。她先替瑟瑟发抖的齐达内擦干头发和身体,换上干净的里衣,又用干布将他紧紧裹住,塞进尚且温热的被窝里。
整个过程,齐达内都异常乖巧,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睛一直紧紧跟随着她的身影,小手也始终要拉着她的一片衣角,仿佛生怕一眨眼她又会消失。
安置好他,齐嫣才快速擦干自己,换了干净衣服。她又去厨房,将最后一点劣质炭火燃起,把屋子烘得稍微暖和一些。
做完这一切,她才疲惫地坐在床边,看着被窝里只露出一张小脸、依旧眼巴巴“望”着她的齐达内,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心疼,也有一种沉甸甸的、被如此深刻依赖着的触动。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她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语气严肃,“下那么大的雨,站在外面等,万一染了风寒怎么办?”
齐达内缩了缩脖子,小声辩解:“我担心姐姐……”他顿了顿,声音更小了,带着点委屈,“姐姐不在,屋里黑,外面也黑……我害怕……”
齐嫣看着他这副样子,责备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她叹了口气,伸手替他掖好被角:“睡吧,姐姐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了。”
齐达内这才安心地闭上眼睛,但一只手仍从被窝里伸出来,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指,仿佛这是他的安神咒。
窗外,暴雨依旧倾盆,雷声隆隆。
但屋内,相握的手和均匀的呼吸声,却构筑了一个风雨飘摇中,微小而坚固的港湾。
齐达内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又往齐嫣手边靠了靠,嘴角微微上扬。
虽然淋了雨,很冷,很怕。
但是……姐姐回来了,还抱了他,为他担心。
好像……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