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面上的…厂子、铺子、家里的摆设…都捐了,或者被…收走了。就剩这些了。”
南知意长睫低垂,遮住眼底的水光,“五哥,我只有这些了。”
一股压抑的怒火,无声无息地在顾骁胸腔里升腾。
他没想到南知意敢把这些东西,敢把自己的命,就这么轻飘飘地交到一个刚和她领了结婚证的男人手里。
如果那个人不是他呢?她也敢这么做?
他咬了咬牙关,“南知意,你胆子真大。你为什么敢告诉…我?”
南知意:“因为我相信五哥。”
她补充道:“其他人,我谁都不说。”
顾骁怒气稍散,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但转而又消失。
其他人,也包括周正平吗?
但他没有继续追问,来日方长。
“拿去放好。”
南知意默默点头,抱起油纸包,转身走向楼梯。
顾骁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才收回。
楼上卧室。
南知意打开自己的樟木衣箱,开始收拾。
她将几件质地尚好、颜色素净的衣裙、旗袍、羊毛衫仔细叠放进去。接着,是南母绣的真丝枕套。
梳妆台上空空荡荡,原先那些精致的妆匣已经被收走了…
她从衣柜下里摸索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藏着几样她偷偷留下的东西:几瓶法国香水、几个外文包装的护肤品。
接着,棉被枕头、床单、毯子、搪瓷茶缸、脸盆…
东西越堆越多…
她偷偷抬眼,看向站在门边的顾骁。
“五哥……吉普车……怕是放不下吧?”她看着小山似的物品,耳根都红了。
顾骁并无责备,他喜欢南知意鲜活爱娇的样子。
“被褥军区会发新的。搪瓷盆和茶缸,那边都有,不用带。不过,你喜欢的,都可以带。明面上不被人看到就行。”
南知意听懂了他的意思,轻轻舒了口气。
顾骁开始将她收拾的物品往车上拿,她也跟着拎些轻省的。
收拾停当,夜已极深。
窗外万籁俱寂。
南知意骤然想起什么,脸上掠过一丝窘迫。
“五哥,你、还没吃东西。”她声音里带着后知后觉的歉意。
顾骁脸上没什么波澜,只道:“不碍事。”
他转身出了房门,片刻后回来,手里拿着两块军用压缩饼干,另一只手端着军用水壶。
南知意没什么胃口,干硬的碎屑在口中弥漫开,带着一股淡淡的碱味。
看她艰难地咀嚼着,顾骁打开水壶递给她。
她喝了几大口水,才终于缓过气。
“我…吃不下了。我、去收拾客房。”
南知意快步走了出去。
客房里许久没人住过,她拉开柜子,抱出床单被褥和枕头。
顾骁站在客房门口,看着她略显生涩的动作。
“好了,五哥,早点休息,明早还要赶路。”
“嗯。”顾骁应了一声。
南知意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客房的门,快步走回自己卧室。
她一夜没睡好。
等她醒来,已经快八点了。
她起身,走到客厅。桌上放着一个军用饭盒,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字迹刚劲有力:
「我出去办事,很快回。」
饭盒里是热腾腾的白粥和一个煮鸡蛋。
她默默吃着。
敲门声突然响起。
南知意的心猛地一跳。
她放下勺子,走到门边,迟疑着拉开一条缝。
是周安平。
她进来,脸上带着惊喜和担忧。
“知意!你担心死我了!这几天我天天来敲门!一点动静都没有!你去哪儿了?我还以为……”
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眼圈已经红了,上下打量着南知意,“你还好吧?没事吧?”
南知意看着好友焦急的脸,喉咙像被什么堵住。
嫁给顾骁的事……不能说。
顾家的身份,她现在的成分,这桩仓促的婚姻不能轻易示人,更不能连累顾家。
她避开周安平探究的目光,声音有些干涩:“我……没事。找了个……别的工作。暂时……不会下乡了。”
周安平眼睛亮了,“太好了!什么工作?在哪里?累不累?”
南知意含糊其辞:“嗯……就、就帮人做点事,还行。”
她紧张地瞥了一眼紧闭的大门,生怕顾骁此刻回来撞见。
“安平,我挺好的,你别担心。你哥……他怎么样?”
“我哥?”周安平撇撇嘴,压低了声音,“被我爸连夜打包送走了!说是去隔壁军区锻炼学习,其实就是不想他再惦记你的事!
他走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一定打听到你的消息,说让你等他,他一定想办法……知意,你别怪我哥,他……”
“我没怪他,都过去了。”
她只想尽快结束这次见面。
“安平,你等下还要上班吧?我们……下次再聚?等我安顿好了,联系你。”
周安平张了张嘴,最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她点点头,又仔细看了看南知意的脸,确认她除了疲惫似乎并无大碍,才稍微放下心。
临走前,她想起什么,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
“对了知意,跟你说个解气的!王莉莉那个讨厌鬼,前两天摔了个大跟头,两条胳膊都摔断了!听说疼得嗷嗷叫!活该!等她出院,我非得好好去‘慰问慰问’她,臊臊她不可!”
她说完,还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王莉莉?摔断双臂?
南知意微微一怔。
这消息来得突兀。
但此刻她心头压着太多事,这点幸灾乐祸的念头,在她心里激不起多少涟漪。
她只是扯了扯嘴角:“是吗。”
周安平看她反应平平,也没了兴致,又叮嘱了几句“照顾好自己”、“一定要联系我”,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关上门,南知意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新的生活开始了。无论好坏,她只能往前走。为了活下去,为了……父母。
快中午时,顾骁回来,帮着她把小楼上下的门窗锁好,才带她出发。
车开出了城,道路变得颠簸。
南知意靠着车窗,窗外掠过的景象越来越荒凉,大片光秃秃的土地,偶尔掠过几排低矮的土坯房。
困倦袭来,她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什么时候,靠着车窗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