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穿过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在名贵的地毯上投下几缕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大马士革玫瑰与檀木混合的香薰气味，昂贵，且沉闷。
林婉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红茶。
她的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某个贵妇群的聊天界面。
一张珠光宝气的合照下，有人发了一句。
“婉姐最近怎么不出来玩了？是陪清辞创业太忙了吗？”
那个“创业”的词，被人刻意地圈点出来。
群里一片心照不宣的沉默，随后是几句不痛不痒的打岔。
但那份嘲讽，却穿透了屏幕，精准地刺在林婉的心上。
退学。
卖包。
这两个词，成了她最近所有噩梦的源头。
她将手机扣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力道之大，让骨瓷茶杯都随之震颤。
不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站起身，踩着柔软的羊毛地毯，走向女儿的房间。
房门虚掩着。
里面传来游戏胜利的清脆音效。
林婉推开门。
沈清辞正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陷在懒人沙发里，身上是宽大的T恤和棉质短裤，头发松松垮垮地挽着，几缕发丝垂在脸颊旁。
她的注意力全在手机屏幕上，手指飞快地滑动着，屏幕的光映在她白皙的脸上，透着一股不问世事的慵懒。
“清辞。”
林婉开口，试图让自己的声线保持平稳。
沈清辞头也没抬。
“嗯。”
一个单音节的回应，带着浓浓的鼻音。
林婉走到她面前，阴影笼罩了手机屏幕。
“周三下午，陪我去参加王太太的茶会。”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
沈清辞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视线，抬起头。
她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很平静地问。
“有帅哥吗？”
林婉被噎了一下。
“都是你王阿姨李阿姨她们，都是名媛贵妇。”
“哦。”
沈清辞的兴致瞬间消失，低下头准备继续游戏。
“不去。”
“都是些无聊的人，说些无聊的话，吃些难吃的点心。”
林婉的火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
“你必须去！”
“沈清辞，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还想不想在这个圈子里待下去了？”
沈清辞终于放下了手机。
她坐直了一点，看着自己这位保养得宜、永远精致的母亲。
“哪个圈子？”
她问。
“那个需要穿着八厘米高跟鞋，化着全妆，讨论谁家老公又买了新游艇，谁家儿子进了藤校的圈子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待在里面了？”
林婉气得胸口起伏。
“那是你应该待的圈子！你是沈家的女儿！”
“可我不想。”
沈清辞回答得干脆利落。
“我就想躺着。”
“你……”
林婉指着她，手指都在发抖。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硬来是没用的。
她换了一种策略，放软了姿态。
“清辞，就当是帮妈妈一个忙。”
“王太太这次请了很多人，你……你总要露个面，让大家知道你很好，打破那些不好的传闻。”
沈清辞看着她。
看着她眼里的焦虑和恳求。
她沉默了几秒。
“那里的点心好吃吗？”
林婉愣住，一时间没跟上女儿的思路。
“王太太家请的是香格里拉的甜品师，你说好不好吃？”
“哦。”
沈清辞重新拿起手机。
“几点？”
林婉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周三下午两点，司机会在门口等你。”
她说完，又忍不住叮嘱。
“记得穿得体面一点！把你那些T恤裤衩都收起来！”
回答她的，是新一轮游戏开始的背景音乐。
……
周三下午，丽水湾别墅区，王太太家的花园。
空气中漂浮着馥郁的鲜花香气，混合着各式各样昂贵的香水味，形成一种甜腻到令人头晕的味道。
长桌上铺着蕾丝桌布，摆满了精致的银质茶具和三层点心架。
一群穿着各大品牌最新款春装的贵妇们，正言笑晏晏地聚在一起。
林婉带着沈清辞出现的时候，所有的交谈声都停顿了一秒。
无数道视线，不动声色地扫了过来。
林婉今天穿了一身淡紫色的香奈儿套装，优雅得体。
但她身边的沈清辞，却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她没有穿礼服裙，也没有踩高跟鞋。
身上是一件宽松的改良式新中式上衣，素雅的月白色，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下面是一条同色系的阔腿裤，脚上一双柔软的平底布鞋。
整个人，透着一股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松弛感。
“哎呀，婉姐，你可算来了。”
主人王太太最先迎上来，热情地拉住林婉的手。
她的视线在沈清辞身上转了一圈。
“这位就是清辞吧，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这身衣服……真特别。”
“特别”两个字，被她咬得意味深长。
“清辞她，就喜欢这种舒服的风格。”
林婉有些尴尬地解释。
“现在的年轻人嘛，都讲究个性。”
另一个穿着Dior连衣裙的李太太笑着开口。
“我们家那个就不行，天天被她爸逼着穿职业装，在高盛实习呢，说是不穿得正式一点，镇不住那些老油条。”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接上。
“高盛啊？那可了不得！我侄子去年想进都挤不进去。”
“哪里哪里，就是去打个杂，见见世面。”
李太太嘴上谦虚着，脸上的得意却藏都藏不住。
话题的中心，很快就从沈清辞“特别”的穿着，转移到了各家孩子的“成就”上。
“我家那个刚拿到牛津的offer，正愁专业呢。”
“还是你家女儿省心，我们家那个就知道画画，前阵子在巴黎办了个小画展，花钱如流水，愁死我了。”
林婉端着茶杯，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这些明褒暗贬的话，每一句都像针，细细密密地扎在她身上。
她偷偷去看沈清辞。
结果发现，她女儿根本没在听。
沈清辞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正专心致志地对付着面前那盘马卡龙。
吃完一个玫瑰的，又拿了一个海盐焦糖的。
那份专注，那份投入，仿佛她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品尝甜点。
周围那些暗流汹涌的攀比和炫耀，于她而言，只是背景噪音。
“清辞好像很喜欢吃甜的？”
王太太的声音忽然响起，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又拉了回来。
沈清辞抬起头，嘴里还含着半块蛋糕，腮帮子鼓鼓的。
她点了点头，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李太太看着她这副样子，掩着嘴笑。
“清辞最近在忙什么呢？婉姐刚才说你在‘创业’，我们都好奇着呢。”
终于来了。
林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正要开口替女儿打个圆场，说她在筹备一个服装设计工作室之类的话。
沈清辞却咽下了嘴里的东西，用餐巾擦了擦嘴。
然后，她迎着所有人好奇、探究、幸灾乐祸的目光，非常诚实地回答。
“没忙什么。”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三个字。
“在躺平。”
空气，瞬间凝固了。
贵妇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王太太端着茶壶的手停在半空。
林婉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这个词，对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都充满了叛逆和挑衅。
她们的孩子，在华尔街，在常春藤，在欧洲的艺术殿堂，削尖了脑袋往上爬。
而沈家的千金，竟然在……躺平？
这简直是在公然宣告，她对她们所追求的一切，都不屑一顾。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笑声。
“呵呵，清辞真会开玩笑。”
李太太干巴巴地打着圆场。
“现在的年轻人，说话就是风趣。”
但谁都听得出来，那不是风趣。
那是真的。
林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彻底失败了。
她今天就不该带她来！
就在这尴尬到极点的气氛中，一个清冷的女声忽然响起。
“这件衣服，是桑蚕丝的吧？苏绣盘扣，版型很松，但剪裁的线条很利落。”
众人循声望去。
说话的是坐在最末尾的一个女人。
她看起来三十多岁，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气质干练，与这里的氛围同样格格不入。
有人认出了她。
“是……《Vogue》的主编，苏芒？”
苏芒没有理会旁人，她的视线一直落在沈清辞身上，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审视和探究。
“你这不叫躺平。”
苏芒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你这叫，告别精致焦虑。”
她站起身，走到沈清-辞面前，递出一张名片。
“我叫苏芒，对你的‘松弛风’很感兴趣，有时间聊聊吗？”
沈清辞看着递到眼前的名片，又看了看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她没接，只是又拿了块费南雪。
“聊什么？”
“聊聊你为什么选择这样穿，聊聊你对时尚的看法。”
苏芒的眼睛里闪着光。
那是一种猎人看到顶级猎物的光。
“我没什么看法。”
沈清辞咬了一口蛋糕。
“就是舒服。”
苏芒笑了。
“舒服，就是最好的看法。”
她把名片放在沈清辞手边的桌子上。
“期待你的联系。”
说完，她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让她感到窒息的花园。
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贵妇，和一个大脑宕机的林婉。
……
第二天。
林婉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的。
是王太太打来的。
“婉姐！你快看今天的时尚头条！”
电话里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震惊和……一丝丝嫉妒。
林婉挂了电话，疑惑地点开了手机新闻。
一条加粗的标题，赫然占据了整个屏幕。
《告别精致焦虑！沈家千金引领“新中式松弛风”》。
配图，正是昨天茶会上，沈清辞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吃点心的那张侧脸照。
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她宽松的月白色衣衫上，整个人透着一种慵懒又高级的质感。
文章的作者，正是苏芒。
她用最犀利的笔触，批判了当下名媛圈那种被品牌堆砌的、充满焦虑感的“精致”，又用最热烈的语言，赞美了沈清辞身上那种“返璞归真、忠于自我”的松弛感。
文章的最后，苏芒写道：
“当所有人都用力过猛时，那个最不费力的人，反而赢得了所有体面。”
林婉拿着手机，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篇报道，看着下面无数点赞和追捧的评论。
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
她输了。
输掉了她坚守了半辈子的“体面”和“规矩”。
可她的女儿，好像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又把一切都赢了回来。
这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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