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几乎是半拖半架着那个浑身瘫软、散发着馊味和恐惧气息的老乞丐,在浓得化不开的雾气中踉跄前行。
身后镇魂巷的方向,那令人心悸的影子魂嘶吼和冰冷的窥视感并未追来,但无形的压力依旧如影随形,仿佛潜伏在雾霭深处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发动致命一击。
他不敢有丝毫停留,几乎是靠着本能和记忆,拼命朝着老邮局的方向奔跑。
雷击木心传来的暖意勉强抵御着侵入骨髓的阴寒,胸口那枚“镇魂授信”铜印在自主发出一声钟鸣后,重新恢复了沉寂,只是触手依旧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温热,证明着方才那并非幻觉。
终于,那栋熟悉的、被青藤缠绕的灰砖小楼轮廓在雾中显现。
邮局门口,周伯正焦急地踱步,手中捏着几张符箓,显然早已感知到镇魂巷方向的异动,正准备前去接应。
看到林野带着一个陌生人狼狈归来,周伯先是一愣,随即快步上前,帮忙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的老乞丐。
“快进去!”周伯低喝一声,警惕地扫视了一眼浓雾弥漫的街道,迅速关上邮局厚重的木门,并反手贴上两张符箓,淡黄色的光芒一闪而逝,如同给这方空间加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
将老乞丐安置在柜台后那把旧藤椅上,周伯立刻把住他的脉搏,又翻看了一下他的眼皮,脸色凝重:“惊吓过度,阴气侵体,神魂不稳。好在性命无碍。”
他取出银针,在老乞丐几处穴位上快速刺下,又点燃一小截安魂香,清幽的香气缓缓弥漫开来,老乞丐剧烈颤抖的身体才渐渐平复下来,但眼神依旧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怎么回事?”周伯这才得空看向林野,目光落在他手臂和脖颈处那几道泛着黑气的血痕上,眉头紧锁,“你受伤了?是影子魂?”
林野点了点头,简单将镇魂巷内的遭遇说了一遍,重点提到了老乞丐那未说完的话——“苏怜不是自杀,是被人用邪术操控”,以及那声关键时刻自主响起、震慑群邪的铜印钟鸣。
“铜印自鸣?!”周伯大吃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林野怀中,“镇魂授信印竟已初步认可了你?还能自主护主?
这可是你祖父蕴养了几十年才有的灵性!”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林野,有惊讶,也有一丝欣慰,“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更适合这条路。”
随即,他的注意力回到了老乞丐的话上,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操控……邪术……果然是魂鸦会的手笔!
他们当年就在收集各种强烈的怨念和枉死之魂,苏怜这样的名伶,怨气冲天,正是他们最好的‘材料’!”
他拳头握紧,骨节发白,“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是用这种方式……伪造自杀,激化怨念,好歹毒的手段!”
“必须让他把知道的全说出来!”林野看向藤椅上瑟瑟发抖的老乞丐,“他知道凶手是谁,至少知道和‘鸦’有关。”
周伯走到老乞丐身边,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老哥,别怕,这里是老邮局,有我们守邮人在,那些邪祟不敢轻易进来。
你把你知道的关于苏怜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们,我们才能帮她沉冤得雪,让你也摆脱他们的纠缠。”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转动了一下,聚焦在周伯和林野身上,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话,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
林野想了想,从怀中取出那张已经黯淡的、属于苏怜的引信戏票,递到老乞丐眼前:“你看这个,我们正在调查苏怜的事,想帮她。
你知道什么,告诉我们,就是在帮她。”
看到那张染血的戏票,老乞丐身体猛地一颤,眼中恐惧更甚,但深处似乎又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良知的光芒。他死死盯着戏票,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几十年前的惨剧。
“苏……苏怜姑娘……”他终于开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断断续续,“她……她是个好人……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好……从……从不摆架子……”
他沉浸在回忆里,恐惧似乎被冲淡了一些:“那天……是《离魂》的最后一场,戏楼里座无虚席……苏姑娘状态很好,唱得……唱得比以往都好,台下掌声不断……后来,后来她回后台休息,准备最后一折……”
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脸上再次浮现惊恐:“我……我因为要去库房拿点东西,路过……路过她的化妆间外面……我……我看到门没关严,里面有……有光,不是油灯光,是……是一种很邪门的、绿油油的光!”
“我……我好奇,就……就凑近门缝看了一眼……”老乞丐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我……我看到苏姑娘……她……她站在那里,背对着门,但……但她的动作很奇怪,很僵硬,像是……像是被人用线提着的木偶!
她……她在往房梁上扔绳子!”
“然后……然后我更看到……看到阴影里站着一个人!穿着黑色的长袍,看不清楚脸,但……但他手里拿着一个……一个像是乌鸦形状的木偶!
那木偶的眼睛……是红色的!在发光!他……他的手指就那么动着,苏姑娘……苏姑娘就跟着他的动作,把脖子……把脖子套进了绳套里!”
老乞丐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充满了无助和恐惧:“我……我当时吓傻了,腿都软了,想叫却发不出声音!
然后……然后那个黑袍人好像发现了我!他……他转过头,虽然看不清脸,但我感觉他在看我!
那眼神……冰冷得……不像活人!他……他好像对我笑了一下,然后……然后手一挥,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躺在戏楼外面的垃圾堆旁边。别人告诉我,苏怜姑娘昨晚在后台……自缢身亡了……我……我不敢说,我害怕!
那些人……那些人不是普通人!他们会邪法!我要是说了,肯定会没命的!”
老乞丐涕泪横流,抓住周伯的胳膊:“周大夫……林邮差……我……我不是故意隐瞒的……我害怕啊……这几十年,我东躲西藏,装疯卖傻,就是怕他们找上门来……
今天……今天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我知道他们在找我灭口,我才想着……想着也许只有守邮人能救我……”
林野和周伯听完这骇人听闻的叙述,心中俱是翻江倒海。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这残忍的真相,依旧让人脊背发寒。
魂鸦会为了制造强大的怨灵,竟然如此草菅人命,用邪术操控他人自杀!其行径之恶劣,令人发指!
“那个黑袍人,你有什么特征?哪怕一点细节?”林野追问道,他感觉这可能是关键。
老乞丐努力回忆着,眉头紧锁:“特征……他……他好像很瘦,很高……手里那个乌鸦木偶很显眼……对了!
他……他黑袍的袖口那里,好像绣着……绣着一个小小的、金色的……乌鸦图案!
和……和这戏票角上那个有点像,但好像是金色的!”
金色乌鸦图案?魂鸦会高层的标志?
“还有……还有……”老乞丐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我昏迷前,好像听到他……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像是……像是‘执印已成,怨念归巢’……”
执印?邪信印?!
林野和周伯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苏怜的死,竟然还牵扯到魂鸦会的“邪信印”?难道苏怜的怨念,被炼制成了某种信印的一部分?
就在两人消化这惊人信息,准备进一步询问细节时,一直点燃着的安魂香,其笔直升起的青烟,突然毫无征兆地扭曲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动。
紧接着,邮局紧闭的窗外,那浓得如同实质的雾气中,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让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像是无数细小的爪子在爬行,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摩擦着玻璃。
老乞丐猛地瞪大眼睛,刚刚平复一点的恐惧再次爆发,他指着窗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伯脸色一变,猛地站起,手中已然扣住了那柄桃木短剑和几张符箓。
林野也瞬间握紧了怀中的雷击木心和铜印,意识到邮局的防护,似乎并没能完全阻挡某些东西的窥探。
“它们……它们找来了……”老乞丐蜷缩在藤椅里,绝望地哀嚎,“是……是‘鸦奴’……被魂鸦控制的活人……他们闻到我的味道了……”
窗外的“沙沙”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乌鸦,正振动着由雾气凝聚的翅膀,将这栋老邮局,缓缓包围。
刚刚获得关键线索,危机却已再次降临,而且这一次,似乎更加直接,更加咄咄逼人。
雾镇的老邮局,仿佛成了一座在怨念与恶意海洋中飘摇的孤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