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丈夫胡免的真正死因。
一排警察突然以极快的速度冲进人群,把我们层层包围。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警察?”我妈吓了一跳,“有人报警抓何玉了?”
“是啊,我报的警。”我平静地说。
胡良的神色一下变了,一股阴沉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警察冲上来把所有人都控制住,除了我。
“我为什么讨厌他种花,因为那些花园土壤里,有蛇卵。”我深吸一口气,解释。
直播间里刷起无数问号。
“警察抓错人了吧,有病的是这个妈妈。”
“有的花种是带着根过来的,带着虫卵很正常。”
“养花的人哪有不驱虫蛇的,多正常。”
“你动过我的花,我不是说过,家里不准有人动我的花吗?”胡良突然暴起,但被警察反剪双手。
大家被一个一直文弱安静的男生吓了一跳。
他生气变脸的样子和平常完全不一样。
“你从中学开始就在养那些花草,养了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管过你?”
“不仅不管,还帮着你买种植手册,给你挑花种。”
“直到你上了高中,很少在家,我才偶尔把你打扫院子。其间按照你的嘱托,从来不进入你的地盘。”
胡良握拳的双手骨节噼啪作响。
“这算什么事,有蛇打干净不就好了吗。”公公不耐烦地说,“快把我们都放开!”
“是啊,所以有天回家我看到客厅里满地的蛇,赶紧请人来处理。”
“可不知道还有多少蛇卵,埋在几十年的地里,我只好请人来帮忙检查,全部清理干净。”
说到这里,我笑起来:“你们知道那片土地里,都埋着什么吗?”
“地里能有什么,蚯蚓蜈蚣,肥料大粪?”围观群众不屑地说。
“是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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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太大惊小怪了,有的花就是要吃肉,放点鱼鸭腥臊的东西,花才长得好。”
“这个人太没有常识了吧,还说自己陪儿子养花,完全不了解儿子的爱好。”
弹幕上很快闪过科普,大家都觉得是我不了解养花知识。
“是流浪猫狗的尸体,我家附近能抓能杀的各种野生动物的尸体。”
“还有,我女儿胡溪的人体组织。”
我看着装乖扮弱的胡良,内心仇恨激荡。
我本来有一双儿女,女儿可爱伶俐,儿子智商过人,所有人都夸我好福气。
后来我才知道,这不是福气,是噩梦的开始。
女儿8岁那年,在卧室里把刀插进自己的颈动脉。
此后才发现,女儿的身上有多处被虐待的伤口,可那时我和丈夫忙于工作,都没有发现。
多次探查女儿就读的学校、待过的地方,也没有发现可疑的凶手。
只在她日记里发现一篇篇稚嫩的、充斥着死亡诅咒的大字——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死了才好死了才好死了才好”、“我死我死我死我死”。
我只能归结于,我和丈夫疏于陪伴,让她患上了抑郁症。
此后,我们将所有的精力全部投入到儿子胡良的教育成长中。
这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当时想。
“小,小溪的什么……她不是死了很多年了吗?”妈妈尖叫起来。
“是啊,你们眼里只有外孙,根本没有外孙女。”我嗤笑一声,“小溪在的时候,就没有关心过她。”
愧疚上涌,我又好到哪里去呢?
“在何玉女士家中的后花园里,我们发现了胡溪的头发组织。”我旁边的男人,也是我请的律师,拿出一份检测报告。
“小溪的头发,怎么会出现在后院里?”公公愣住。
“是啊,小溪自杀出事后,我们立刻下葬,哪里会有人得到她的头发。”
“除非,是她死之前放进去的。”
我指着胡良:“你这个畜生,从小就虐待你妹妹,把她当你杀那些小动物折磨不说,还天天给她洗脑,让她自残!”
“妈,你精神失常了,这全是你的臆想,证据呢?”胡良说得极为用力。
“证据?证据当然在我们的花园里。”我丝毫不慌。
“何玉,你……我知道你还在为当年小溪的死耿耿于怀,但这不是你失去了女儿,就要再害死自己儿子的理由啊。”妈妈急疯了,一直劝我。
“女儿死了就怀疑是儿子干的,这,逻辑在哪里?”人群中安静了不少,但依然有人不满。
不过他们不再大吼,因为大家都发现警察一直保持着抓捕胡良的姿势。
“你有一排精心打理的花盆,放在光线雨水最好的地方。”
胡良面露疑惑:“那又怎样?花盆里的花是我养得最好的。”
“看来你的确不知道。”我默了一瞬,眼泪瞬间满溢。
“在那些花盆里,我发现了我和胡免的结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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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免和你的结婚戒指……怎么会,我们连阿免的尸体都没有找到。”公公身形摇晃,不敢相信。
小儿子胡免的死,是他内心的最大的悲痛。
也因此,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胡免唯一的血肉胡良。
我深呼吸后,才颤抖着说:“我找到了。”
“我找到了胡免的尸体。他不是自杀,不是意外坠亡,是他杀。”
全场一片寂静。
胡良呆滞了一瞬,咆哮道:“不可能,我们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
“那是因为,有人一直给我们错误的引导。”我沉重地摇头。
公公缓缓转身,看着暴跳如雷的胡良。
爸妈被警察抓住动不了,却也渐渐靠近我的身边。
“你说,爸爸带你去郊外度假村散心,你们去东崖玩,你在草地上锻炼,结果他不小心掉到悬崖下面。”
“不是这样吗……”妈妈捂住自己嘴,微微发颤。
“两年前何玉女士就向公安机关报案,称胡免的死另有隐情。”李律师解释。
“但是当时她内心有怀疑,没有证据,也担心万一立案影响到儿子学习,所以决定自行搜集线索。”
“直到我们在何玉女士家中的花盆里,找到她和先生的结婚戒指。而据何女士所言,他先生至今尸骨未存。”
“我后来才了解到,很多变态杀人犯,喜欢收集自己杀人现场的东西,留作纪念。”我浑身发冷。
“发现戒指后,我突然想到去检测戒指周围泥土的成份,想借此判断这些土壤来自哪里。”
“到底来自哪里呢?”我问向双目暴凸的胡良。
他终于维持不住自己的假面,眼神阴森可怖,剧烈地挣扎。
警察抽出电棍在他腰间一击。
“实际上,这些土壤来自距郊外度假村外六公里一处未经开发的山崖。”李律师抽出资料,举在胡良面前。
“当时你和父亲胡免,去的是这个地方吧?”
“你们在前台度假村办理入住,你当年的理由是父亲要带你去露营看星星,所以选了地势较高的东崖。”
“但事实上,你很可能以地势不够高看不到星空为由,和父亲徒步去了更陡峭的未开发区,在那里完成了你的杀人计划。”
胡良噗嗤一声:“这都是你们猜测。我有什么理由要杀死我的父亲,以我的智商,什么前途没有,为什么要杀人?”
听到这话,我的内心被后悔填满。
是啊,好端端的,儿子为什么会谋杀父亲,他是多么乖多么聪明的小孩。
当年,我们就这样没有一个人怀疑他。
可我锁定新的死亡地点后,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在山下搜寻,日以夜继。
终于,我们在一处隐蔽的山谷发现一具乱七八糟的人体。
而他靠近心脏的位置,放着一个已经被腐蚀残缺的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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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满篇的文字,已经被雨水蚕食得不轻。
经过字迹还原和纸张修复,我们艰难地拼凑出几句话。
大概是胡免用来警告自己的字句。
他发现了儿子杀死妹妹的真相。
我猜测是,或许是初二那年,我们决定给胡良一个惊喜,为他改装卧室。
丈夫在那时发现了胡良隐藏在房间里的秘密,并拍下了照片。
在尸体胸口的信件里,有一张照片,已经模糊不清。
可照片的内容不难看出是一具裸露的女孩身体,伤痕遍体。
李律师把证据都摆在胡良面前,大声说清这一切。
“胡免背上有一处刀伤,刀柄上有胡良的指纹。”
原来急躁的围观群众死一般寂静。
直播间从最开始的咒骂到现在的震惊。
“看个窒息妈妈撕通知书,谁给我换台到刑事杀人案件了?”
“真的会做出杀父杀妹的事情吗,我记得新闻里他们家庭环境很好啊?”
“胡良面相一看就很阴郁啊,眉压眼还三角眼,一群人刚才把他都吹上天了。”
弹幕上被反转的和马后炮的又吵起来。
公公夺过那些资料和证据,一张纸翻看,越看越抖动。
“我的乖孙,我的乖孙,怎么可能杀人呢?”
“他不是杀人,他杀的是你的亲儿子和外孙女。”我压抑着愤怒。
“我和胡免从没亏待过你,视你如珍宝,就算是偏心,也只可能偏更聪明的你,你为什么要害死妹妹!”
胡良被压制在地上,闻言轻蔑地笑了。
“好玩儿啊。”他说,“杀猫狗多没意思,叫的声音一点不大,杀小女孩可好玩儿了,一拳一个尖叫。”
他一承认,现场炸起无数声讨。
“变态杀人狂,怎么敢对自己的亲人下手,太晦气了!”
“智商高,智商高心术不正有什么用,全给他当杀人的挡刀工具。”
“太恐怖了,我女儿跟他是一个学校的,会不会也被威胁过?”
人们画话风一转,突然开始称颂我的英勇。
我不去听旁人的话,继续质问胡良:“你到底对小溪做了什么?”
“她?胆小得要死。”胡良满不在意,“拿棍子打,拿鞭子抽,用手扇巴掌呗,哦,还有教她怎么去死。”
“又蠢又弱,我说什么她都听,让她自杀真自杀了,我有什么办法,谁让她是傻子。”
妈妈害怕得和爸爸靠在一起,两个人面露恐惧。
“她是你妹妹,是你的家人,你怎么可以……”亲耳听到这些话,我心如死灰。
“妹妹?家人?你们配吗?”胡良眯起双眼,“这个世上,没有人配跟我当家人,只有变成尸体,成为我的作品,才配被我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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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胡免这个蠢货,动了我的东西,还以为我没发现。”胡良突然来了精神。
“我还在想到底你们谁发现的,结果胡免自己带我去露营,说要让我放松。”
“他左一句心理压力,右一句暴力游戏,谁听不出来是在试探我?”
胡良全盘托出。
“本来你们好好做我的提款机,我不会对你们做什么,杀小女孩才有意思,杀成年人太无聊了。”
“但他发现了,就怪不了我。”
原来是这样。
我闭上双眼。
这个我曾经引以为豪的孩子,智商超群的天才,是个天生的反社会人格。
公公震惊地看向胡良:“我们对你掏心掏肺,你居然这么对我们!”
“是啊,要不看着你们兜里的养老金,你以为我愿意天天讨好你们四个白痴。”胡良毫不在意。
爸妈和公公被气得呼吸不畅,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养育了多年的孙子之口。
李律师将搜集到的所有证据都交给警察。
人群外忽然传来一声声哭喊,夹杂着旁人的拉扯声。
“孙儿,我的好孙儿,让我见我的好孙儿。”
婆婆穿着病号服,一步一瘸地挪过来。
背后的护士怎么都拉不住她,一拉,她就说:“不去看孙子,我的心脏病才会再犯。”
“你们不送我去法院,我就说你们医院乱治病,让你们统统下岗!”
“我要见我的乖孙,我要见乖孙!”
事情已经落定,警察正疏散人群,押铐着胡良往外走。
没想到婆婆迎面冲过来,看见被警察抓住的胡良,老泪纵横。
“谁敢抓我孙子!”她抖着手跑到胡良面前。
大家没想到在医院的人还能跑出来闹事,一时不察。
胡良低着头,露出疯癫的微笑。
被警察双手反铐的情况下,他还能飞起一脚,猛地踹在婆婆的胸口,把她踢飞出去。
要保护孙子的婆婆,被抛出去砸到地面,咚得一声。
直接没了呼吸。
“啊——”一片惊慌失措的哭嚎中,公公跑过去扶起老伴。
胡良被警察电击到晕厥,带回了警车。
我看着他们把婆婆送抬上车送回医院,才意识到头上的血已经干涸。
好事路人仍把直播镜头对准现场,我知道,网上肯定天翻地覆。
这就是我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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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胡免留下的信件里,我大概猜测出他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被胡良杀死。
那些字句中,他仍在犹豫。
或许儿子只是短暂的心理问题,疏导就好了。
已经没了女儿,还要失去一个聪明绝顶的儿子吗?
他把自己的心里话写出来,又把女儿被虐待的照片放在里面。
就是想提醒自己,胡良不是儿子,是教唆杀人犯。
一旦心软,会酿下更大的错。
可他低估了胡良的狠心程度,没想到他会直接从身后偷袭,把刀刺进他的身体。
转身推搡中,他的戒指被胡良薅落,在二人的争执中被踩入泥土。
高崖陡峭,下过雨的土地尤其湿滑,胡免一脚踩空,坠入深渊。
他可能计算过,这个地方掉下去尸骨无存,且极难搜寻,过段时间会有大雨,能掩埋痕迹。
可惜,也掩埋了戒指的痕迹,让他在日后回到高崖,挖走这一块的土壤,放进花盆。
却没有想到埋藏在其中的戒指被带回。
当年我得知丈夫死亡悲痛欲绝,完全听信胡良的话,按照他指的方向搜救。
甚至一直找到度假村东崖下的河流流经地,没有放过一处地方。
真正的坠亡地点,与东崖在完全相反的路线,根本不会被那条河流经过。
婆婆被踹后当场昏迷,送到医院,没有抢救过来。
网上关于“市状元竟是隐藏杀人犯”、“高考七百分的杀人狂魔”等各种词条高居不下。
我家被各路记者媒体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想尽办法要来采访。
我回到一片狼藉的家中,公公和爸妈还在争吵。
“好好的孩子怎么会有杀人犯基因,就是你家女儿带来的,不然这个杀人犯怎么只杀孩子和胡免,不杀她何玉!”公公狂吼。
“要不是何玉发现了真相,你们现在蒙在鼓里,把杀死自己孩子的人当宝贝宠。说不定为了保住胡良,还会装不知道!”妈妈也动怒了。
妈妈说的,也正是我担心的。
连胡免都有过这样的犹豫,何况这群视儿如宝的老人?
要是我直接告诉他们自己找到的证据,恐怕还会有人劝我不要声张:“胡溪和胡免都是过去式了,胡良才是唯一的希望。”
我害怕听到有人劝我放过孩子,更害怕有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同过校的同学是杀人犯。
害怕到最后,大家提起胡良,还是夸他多么聪明,前途无量,只是“不知为什么”,消声匿迹。
11
胡良被抓捕归案,被警方认定为教唆胡溪自杀和杀死胡免的凶手,被判处死刑。
后院的花被一盆盆搬走,土地被挖掘,翻出下面肥沃的土壤。
胡良在被审讯的时候说,小时候接触种花,发现把动物尸体丢进去掩埋,花会长得更好。
一开始他只捡意外死掉的小动物,或者是家里做肉菜剩的内脏。
后来,他动手杀死流浪狗,丢进花园里埋着。
再到之后,他欺负胡溪,动手打人,给她洗脑让她去死。
难怪当年我们怎么都找不到胡溪的人,原来就在同一个屋檐下。
这件事很快上了主榜热搜,除了对胡良的恐惧外,还有人疑惑。
“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性格,是不是小时候经历了什么?”
“很多变态杀人狂都有童年时期被虐待的经历,孩子的爸妈也应该反思反思自己吧。”
“多半是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吃,不好好对孩子,被孩子反杀了。”
“上面说这些话的人,祝你和胡良做同学,遇到胡良这样的丈夫,再生个胡良当儿子。”
我关掉手机。
在婆婆的葬礼上,也有人偷着打听,胡良小时候的生活是什么样。
看吧,尽管我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趁有人直播,暴露胡良的全部本性,还是有人质疑——
“妈妈干什么吃的?”
“爸妈的教育出了问题。”
胡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怎么可能想见到他变成那副模样。
我和胡免,从来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葬礼上,原本精神矍铄的公公一下像个九十岁的老人,没有一丝生气。
哥哥在遗照前大哭,嫂子跟着抹眼泪。
“谁能想到会有人是这种性格呢?你们都是受害者。”妈妈叹了一口气,对我说。
我走过去,对着胡家的人说:“这个家,以后我不会回来了。”
“不过以后,公公的赡养费,我也会出一份。”
“你不回来?你要去哪儿?”嫂子一把抓住我。
我没有回答嫂子的问题,公公想站起来说什么,结果一阵咳嗽。
我不顾他们的阻拦,卖掉了我和胡免住的房子,收拾行李离开这个地方。
一开始得知噩耗,我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胡良身上,为他付出。
几年了,我几乎没有干过一份正式的工作,全靠兼职赚点日用,其他时间全部用来陪读。
后来,发现女儿和丈夫的死亡真相,我又用近两年的时间多方排查、搜集证据,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终于,我离开那座结婚生子的城市。
在海滨酒店,我躺在宽敞松软的大床上,艰难地进入梦乡。
梦里,我有一个温柔贤惠的丈夫,一个可爱伶俐的女儿。
我们一家三口,多么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