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陈幸说完跑得飞快。
跟后面有狗撵他似的。
千遇盯着他的背影，微微偏头，黑曜石一样的大眼睛反射出茫然不解的光，好奇怪一个男的。
提出洗衣服的是他。
别别扭扭不给洗的也是他。
轻叹一口气，修车是大人情，明天蹭车又是一个人情。
千遇打算，明天给他买份早餐。
别的人情再慢慢还。
老太太听说她要替千寻去报名。
掏出早早准备好的三千块钱，有零有整，没有一丝褶皱，好整以暇叠在手绢里:“正好你替她把费用缴了，我给她，她不会要的。”
“……好。”
白炽灯下，老太太仰头，千遇右手捏着小巧的眼药水。
比第一次上药熟练许多。
老太太眯着眼，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默契地仰了仰下巴。
千遇一言不发，手腕稳了稳，一滴透明的药水精准落进结膜囊里。
药水刚沾到眼球，老太太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几滴液体顺着眼角往下滑。
千遇早备好纸巾，指尖裹着柔软的纸角，轻轻拭去老太太脸颊的水渍。
老太太舒适地闭着眼睛，嘴角微微一哂，“千寻总爱把我当孩子哄，滴个眼药水能说三百句话。”
反倒是这孩子，在这家里待着，像猫一样，听不见一丝声响。
做什么都安安静静的。
她凭着感觉抓住千遇的手，不忍心握紧，怕掌心的龟裂刮到孩子柔软的皮肤。
“如果当千遇不快乐，那就多当几天千寻。”
柔软的小手在她掌心轻轻摩挲，很久才听到她因为压抑太久而微微颤抖的声音:“好。”
……
陈家后院，不锈钢的敲打声传到前院。
早起买烟的老顾客刷完微信付款码，露出会心一笑，夹着烟的右手往后院一指:“老街小霸王回来了？”
陈外公脸上和善的笑容加深，“说是不喜欢原来的学校，他后爸宠他，给他转过来了，读四十八中。”
老顾客下巴一压嘴巴一歪，眼里什么都能看透的样子:“老陈你就得瑟吧，人孩子八成是因为陈婶上次住院，特意守你二人身边，你看外孙一回来，陈婶说话的声音变得中气十足了。”
陈外婆叉着腰从后院出来:“中气十足？孩子他舅，你是没看到我被他气得老气横秋了，和人家千寻约了早上去报名，人姑娘都走五分钟了，他还在和他的被子难舍难分呢……”
外婆话还没说完，一道人影从他们之间飞速穿过，紧接着是电瓶车启动的声音。
陈外婆冲外孙大喊:“骑车注意安全，学校收多少学费发群里！听到没！”
“知道了！”
“别买早餐，千寻给你买了。”
远处的小电驴一个激动，差点掉进排水沟里。
外婆急得追出两步，看他开稳妥了，才忧虑地收回目光。
“吴婶又收了一个姑娘？”
老顾客背靠烟柜，打算站这儿把点燃的新烟抽完。
嘴巴一撇，下意识压低声音:“供出去那三个女学生，没一个回来看她吧。”
他露出不太赞成的神情，“要我说，养别人十个百个，还不如自己生一个。现在这个，刚刚从这儿过，招呼都不知道跟我们打一个，看起来也是个白眼狼。”
陈外公呵呵一笑，没说什么，专心给买酱油的女顾客找零。
陈外婆撇开脸，嘴角往一侧微微下拉，透着不认可的冷淡。
“哎哟喂，你没听说吗？”女顾客自然地融入话题中，“前面有个女孩被她供到国外了，赚不赚钱不知道，反正那女孩家里人隔三差五来她这里闹一回，砸门打狗的，嚣张得很，说吴婶送走了她家最有出息的女儿，害她们没人养老了！”
“啧。”陈外婆大声地发表不满，“就那种黑心肝父母，女儿读书的时候尽拖后腿，现在人读出来了，有能力挣钱了，闻到屎味一样上赶着来，要我说，这姑娘跑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和这种父母有联系才对。”
陈外婆说完大家都安静了。
亏待过孩子的父母比比皆是，她虽然没有一棒子打死所有人的意思。
但是这个国家的人特别有意思，好的坏的都爱往自己身上套，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闷气来。
好在有陈外公，笑嘻嘻几句话换个午饭的新话题，把气氛热络起来。
另一边，陈幸追半天没追到人，八成上公交车了。
他心情复杂地赶到四十八中。
对面一中逐步取消走读，大门口空旷安静，保安站门口看热闹。
换四十八中堵得水泄不通。
陈幸找个停车位放小蜜蜂，车座下塞了个粉色头盔，昨晚心血来潮找以前的同学连夜给他开门，临时买的。
一黑一粉两个头盔叠在一起，陈幸嘴角忍不住上扬，又很快耷拉下来。
他有毛病。
七八个闹钟都没叫醒他。
正郁闷着，一股熟悉的清香从他身边经过。
陈幸猛地抬头。
轻薄的白色衬衣。
昨天还在晾衣绳上翩翩起舞。
熟悉的齐刘海低马尾，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掌中书。
“……”
陈幸张了张嘴，讪讪闭上，怎么称呼？
跟着大人叫千寻，显得他过于热络。
他心里胡乱想着，抬起脚步跟上。
瞥见女孩手里的包子和豆浆，心里一乐，步子迈得更大了。
“寻姐！”
还没等他靠近，校门口蹿出来五六个人将人完全包围了！
男男女女都有。
“哇靠！寻姐！你穿这身好漂亮。”
“寻姐！作业借我抄抄！”
“寻姐，我给你发微信你怎么没回啊，打电话也是关机，我以为你被学校的骚操作气到了，一气之下不读了呢。”
“哇！这是给我带的早餐吗？”
“明明是给我的！”
……
明明只有六个人，却跟六千只鸭子一样吵。
千遇神情镇定，不露声色地观察他们胸前的铭牌。
靠着惊人的记忆力，将人名和脸一一对上号。
一上来就挽着她的壮女孩叫王娇娇，一身腱子肉存在感特别强，是体育特长生。
应该她和姐姐关系最好。
四十八中比一中小，进大门没几步就是教学楼，天井柱子上白花花一片，贴满了分班名单，每根柱子下黑压压的人头攒动。
其他人纷纷散开，只有王娇娇一直挽着她，一起往贴一班名单的方向去。
学校提前发过分班短信，今天只是确认一下消息是否有变。
千遇很快在前排找到姐姐的名字。
王娇娇名字靠后一些，夸张地拍胸脯:“还好我们还在一个班。”
回过头，千遇的目光还在往后寻找。
最终停在名单的最末尾——陈幸。
幸运的幸。
“寻姐，你在找谁？”
千遇面无表情收回目光，“没找谁，去报名吧。”
王娇娇挽着她往缴费处去，离开人群后小声道:“你今年的学费凑够没，我这里可以多拿出一千，还有强子准备的五百。”
她偷偷摸摸塞过来一叠钱，像做贼一样。
王娇娇见她不接，急道:“你先拿着急用，我和强子怕你凑不齐，攒了整个暑假呢，是姐妹就收下！”
千遇忍住心中酸涩，轻拍她肉嘟嘟的手背，掏出最新款的手机。
“谢谢，”她扫开缴费二维码，声音又轻又细，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以后的学费，不会再凑不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