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萧文昭神清气爽地上朝，眉宇间那惯常的冷都淡去了几分，带着一种餍足后的慵懒。
底下大臣们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宫里来了位贵妃娘娘还是有好处的。
至少陛下不会天天上朝阴晴不定的。
看，朝堂上有官员吵架他都没有像往常那般拖出去砍了。
老天开眼了。
下朝后，萧文昭在养心殿召见了教导婉娘的三位女官。
“贵妃这些时日学得如何？”
张嬷嬷回话：“贵妃娘娘于礼仪一道，虽天资不算聪颖，但态度极为认真，肯下苦功练习，进步虽缓，却稳扎稳打。”
李司籍禀报：“娘娘读书习字，起步确然艰难，然心志坚韧，不曾畏难放弃，近日已能勉强握笔描红，认得几十个字了。”
王尚仪亦道：“娘娘处理宫务概念尚显生疏，但对银钱用度、人事安排听得仔细，偶有发问，皆在关键处，可见是用了心的。”
三人回话虽侧重点不同，但核心一致：婉娘学得慢，但态度极好，认真刻苦。
萧文昭听完，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淡淡说了一句：“朕知道了。往后教导，循序渐进即可，不必过于拘着她的性子。”
“是。”
三位女官齐声应下，心中却都明了，陛下这是让她们放宽要求，别把贵妃逼得太紧。
张嬷嬷和王尚仪先行退下。
李司籍却迟疑了一下，留了下来。
养心殿的门被内侍从外面轻轻合上，无人知道陛下与李司籍在里面说了什么。
约莫一炷香后，李司籍才从里面出来。
她依旧是那副清冷端庄的模样，只是细看之下，眼底似乎藏着一丝极力掩饰的落寞与黯然。她快步离开，背影挺直，却无端透出几分孤寂。
这不同寻常的单独召见，很快便在后宫各个的角落里传开了。
消息传到景阳宫时，一个小宫女正和同伴嘀嘀咕咕：“……真的，李司籍出来的时候，眼睛好像有点红呢！你们说，陛下单独留她下来，会不会是……”
另一个小宫女压低声音：“我也听以前的老人说过，李司籍原本是候选的秀女，据说当年在御前，她对陛下……咳，反正就是那个意思，但陛下没应，后来不知怎么她就自己请旨入宫当了女官。你们说，她是不是还没死心啊？这次陛下单独留她……”
荔枝端着茶盏路过，听见这番议论，脸色一沉，呵斥道：“放肆！主子们的事情也是你们能胡乱编排的？再敢多嘴，仔细你们的皮！”
小宫女们吓得噤若寒蝉，连忙散开。
荔枝进殿后担忧地看了一眼正在对着字帖发愁的婉娘，见她似乎并未听见外面的闲言碎语，这才松了口气。
婉娘其实隐约听到了一点，但她心里并不信。
【李司籍那样的女子，清高得像雪山上的莲花，满腹诗书，心里装的是学问道理，怎么会困于情爱？还为了陛下进宫当女官？不可能不可能。定是那些人瞎传的。】
她甩甩头，继续跟那些不听话的毛笔字较劲。
午后，太后宫里的崔嬷嬷亲自来传话，说太后想贵妃娘娘了，请贵妃娘娘带着小少爷去宁寿宫坐坐。
太后之前见过一次东哥儿便喜欢上了，时不时地让婉娘抱到宁寿宫去。
这段时日忙起来，太后便让奶娘抱去宁寿宫，一照顾就是一整日。
也是巧了，这东哥儿倒也不哭闹。
婉娘收拾妥当，抱着穿戴一新的东哥儿去了宁寿宫。
太后见到白白胖胖的东哥儿，果然眉开眼笑，接过来抱在怀里，逗弄了好一会儿。
“哎哟，这哥儿，又重了些，看着更精神了。”
她端详着东哥儿的脸蛋，越看越喜欢，随口笑道：“这孩子，倒真是与天家有缘。才在宫里养了一个月，哀家瞧着，这眉眼，这神态，怎么竟有几分像昭儿小时候的样子？崔嬷嬷，你说是不是？”
崔嬷嬷在一旁笑着凑趣：“太后娘娘这么一说，奴婢瞧着也觉着像呢！尤其是这挺直的小鼻梁，还有这看人时的眼神，跟陛下幼时真有几分神似。小皇子这是沾了陛下的福气，长得越发有皇家气度了。”
知道真相的婉娘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像…像暴君？完了完了！这要是被看出来……要被杀了！】
她心脏狂跳，脸上强撑着笑容，连忙借口道：“太后娘娘谬赞了，东哥儿小孩子家，哪里看得出像谁。许是……许是这阵子吃得好，睡得好，长开了些。”
她生硬地转移话题，“臣妾近日跟着师傅们学了些规矩和字，正觉得吃力呢……”
太后是何等人物，见她神色有异，只当她是害羞或者紧张，也不点破，顺着她的话温和笑道：
“慢慢来，不着急。皇帝也是，一下子给你派了三个师傅，别累着了。有什么不懂的，或是受了委屈，尽管来跟哀家说。”
婉娘心下稍安，又陪着说了一会儿话，用了点点心，这才抱着东哥儿告退。
回到景阳宫，婉娘屏退左右，独自抱着东哥儿，对着他粉嫩的小脸仔细端详。
越看，心里越慌。
【之前没觉得，被太后这么一说，好像……好像眉眼之间，是有点那暴君的影子？暴君会不会看得出来？】
她叫来荔枝，忐忑地问：“荔枝，你……你看东哥儿，像陛下吗？”
荔枝仔细看了看，笑着点头：“娘娘这么一问，奴婢也觉得是有些像的。尤其是这抿着嘴的样子，颇有几分陛下威严的神韵呢。想必是小少爷日日听着陛下威仪，潜移默化了。”
婉娘一听，心里更凉了半截。
【什么潜移默化，这是要命啊！万一哪天暴君自己也看出来不对劲……】
她越想越害怕，坐立难安，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到底该怎么办？是主动坦白？还是继续隐瞒？坦白的话，暴君盛怒之下，她和东哥儿还有活路吗？
就在这时，萧文昭身边的小太监来传话，说陛下请贵妃娘娘去养心殿陪侍。
婉娘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这么巧吗？不会太后娘娘说了什么吧？】
她怀着一种上坟般的心情，磨磨蹭蹭地来到了养心殿。
殿内，萧文昭正在批阅奏折。
婉娘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规规矩矩地行礼。
萧文昭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
婉娘站在一旁，心里天人交战，混乱的思绪几乎要溢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说？说了会不会立刻被拖出去砍了？可是不说，以后被他自己发现，岂不是更惨？东哥儿还那么小……我到底该怎么办啊！老天爷，你给个提示行不行！】
正埋首奏折的萧文昭，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心神不宁的婉娘。
“过来，给朕磨墨。”
婉娘心下镇定：【原来是磨墨啊，我还以为……】
萧文昭心一沉，她到底要说什么？还是有什么事瞒着朕？
一想，他心里越不舒服：“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