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黎平津要找她认真谈话的事情乔北蓓是一头雾水的。
“跟我？跟我有什么好谈的？”
黎平津认真命令道：“以后不许再说我们俩之前的事了，一句也不要，就当，就当我们只是一起留学英国的普通同乡，不要提任何过界的行为。”
乔北蓓不屑地笑道：“就当你没和我做过爱？”
黎平津正经道：“怎么跟自芳待在一起也这么不着调了。”
乔北蓓气道：“我真不如像她那样，随心所欲，你拿淑女的要求来衡量我，对她呢，反而百般迁就，我那十几年青春也不知道做了什么。”
黎平津也生气了：“你做了什么？你不生孩子不做家务只陪我睡觉换你娘家背靠大树好乘凉，你说你做了什么？”
乔北蓓听不得这个，她不认为她自己有错，骂道：“黎平津你欺人太甚！你对女人的衡量标准就是能不能生孩子吗？如果你现在纯粹是因为自芳，那么请不要把为了一个女人攻击另一个女人的行为当做什么高尚的绅士行为，在我看来，你只是一个好色之徒，自芳也只是屈从家庭嫁给你的无知贪财女人罢了。”
黎平津大怒：“那你呢，你有思想有高洁的魂灵，你为什么又要来自丈夫家族的利益又不履行义务？伊丽莎白都生了四个孩子！你标榜名门之后但不为家族利益牺牲，自诩独立女性却不爱劳动，你不是英式淑女，你只是中国式的一个十足十的伪君子。”都是英国留学生知道怎么骂人最狠。
“你！”乔北蓓眼看要气晕过去了，声嘶力竭道，“为什么不给你生孩子！因为我从来都不喜欢你！你就是个满脑子都是生意经的暴发户，你爷爷只是一个跑南洋倒卖货物的船佬！你爸爸的功劳怎么来的，拿钱和货物换来的！”乔北蓓到底还是沪城人，骂人从根上骂。
黎平津失笑：“那你爷爷就是个失败的商人，怎么投资汪兆铭呢。”
乔北蓓和他有来有回：“因为汪兆铭是你们粤东的！粤东人都是骗子都只认钱！你和自芳真是天生一对，祝你们百年好合我不会再进你们家门了！”说完扬长而去。
入秋买风衣的时候自芳才知道黎平津和乔北蓓吵架的事，一件风衣三种颜色自芳全都要了，一个自己留着一件说买错了预备送给阿梅，还有一件是姑姑的。
乔北蓓接起电话以后冷嘲热讽道：“你一个月多少钱的薪水？”
自芳不明所以，老实回答道：“三千块啊。”
“那巴宝莉的风衣你一买就是三件？”
自芳已经听出了她的针锋相对，生气道：“我又没有得罪你，你怎么这么说话。”
“Your stupidity！”乔北蓓在电话那边叫道，“Your stupidity has offended me！”
自芳和她对骂：“你才愚蠢呢！侬寿头啊！啊册那！没头没脑骂我组撒！”
“你，你就像达什伍德太太，那么愚蠢无知，天呐你们多么相似，你也只有三个女儿，那么以后你们的生活就不言而喻了，把买衣服的钱省下来找一个屋村里好点的房子住吧。”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自芳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气不打一处来，看着放衣服的袋子冲它吼道：“她不穿我穿！”
等顺过气来才疑惑谁惹她了，倒是也不做第二个人想，等黎平津过来就埋怨他。
“你怎么跟乔北蓓说的，她把我骂了一顿。”
黎平津便更气乔北蓓了，忍着怒气把那天的话一一说了。
自芳的火没有发出来实在是难受，迁怒道：“你怎么又去找她。”
黎平津觉得自己甚是冤枉，解释道：“我是去说不要再说以前的事给你听了。”
自芳继续生气问：“那个什么伍德太太是谁，有三个女儿那个。”
黎平津想了想道：“好像是简奥斯汀小说里的人物，我记不清。”
“这个什么太太最后怎么样了？她为什么会说我最后会像她那样？”
黎平津无奈只得出门去楼下书店查，最后发现《理智与情感》里这位太太带着三个女儿被丈夫和前妻生的儿子赶了出去。
自芳后知后觉地又生气：“她不盼我好哎。”于是回家又打过电话去和乔北蓓吵架。
乔北蓓胜利了一次心情已经好了很多，息事宁人道：“我是生黎平津的气，对不起啊。”
自芳接下这个台阶道：“都怪他乱传话。”这事就算过去了。
乔北蓓笑道：“衣服还给我留着吗，我去你家拿，给你带两碗糖水。”
姑侄俩和好以后黎平津只觉自己里外不是人。
乔北蓓嘲笑道：“你觉得自芳依靠你就要和港城她唯一一个亲人交恶吗？我们俩有亲缘关系维系，比如你三姐和我再好，关键时刻也会帮你。”
黎平津直笑：“她哪有这个脑子。”
自芳喝着糖水不置可否。
乔北蓓心里还有一点气，就说道：“现在我才看透你，你啊，根本没有欣赏优秀女士的眼光，你，哼，就喜欢勾人不自知的单纯女人，然后把她骗回家给你生孩子，十八世纪英国乡村地主的眼光。”她还记着那句伪君子的话。
黎平津表示同意：“我记得和你逛花园的时候你给我念徐志摩，我当时就有一种预感，我们不会有美满的婚姻。”
乔北蓓哈哈大笑：“而你在说郊区地皮的事，你眼里所有的东西都有一个标签。”
自芳喝着糖水鼓励道：“说啊，接着说。”
两人便停下了回忆。
黎平津道：“以后都不说了，都过去了，那只是我人生的一个阶段。”
“那是我人生中的一段错误。”乔北蓓道。
自芳也认真道：“那时候我在上幼儿园。”
不让乔北蓓说过去她就说未来，她饶有兴趣道：“如果当时你已经长大，联姻的对象是你，你们会有怎样的未来？”
黎平津一怔，认真想了想诚实回答道：“我会娶自芳，我们会有孩子，自芳会变成达什伍德太太，我，我想我们会一个住南武一个住港城，各有各的男伴女伴。”黎平津说到这里笑起来，他只是照搬了有些朋友的现况，人的际遇无法想象，不可抗力太多了。
乔北蓓否认道：“自芳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说完看向自芳。
自芳顶着乔北蓓的视线不说话继续喝糖水。
等乔北蓓走了黎平津才说实话，且是在亲近完了说的。
“我那是骗你姑姑的，不愿意再让她引的我们俩拌嘴，糊弄她的，我要是一早遇到你咱们俩也是这样，只是要是你我肯定就不回来了，咱们在英国住着，我找一个翻译或者打字员的工作，可能会清贫点……”
自芳赶紧婉拒：“我不要，我不喜欢英国。”
黎平津知道她，知道她不喜欢的不是英国，是清贫的日子，他感慨道：“我们现在生活质量是好但是你男朋友是一个年近半百的半老男人，我的牙齿已经换了三个了，鬓边也已经有了白头发，刚才我跪着的时候低头看到了我肚子上的皮肤，它们不再密实地贴在我的筋骨上了，心里想却力不从心，你的身体呢，和你十九岁的时候没有区别，甚至于更饱满了，我已经不怎么想我的二十八了，哪怕回到三十八也是好的。”
自芳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说话。
黎平津便接着感慨：“我让你谈年轻孩子是认真的，你应该有一个固定的男性伴侣，让你享受一点性爱上的快乐，只要不影响家庭，不要因为他犯傻就好，我看着乔北蓓会有恨意，和她一样的恨意，二十岁的好年纪交给了这个人。”
自芳这才说话：“你考虑的太多了，我没有觉得你变很多，我也不相信姑姑享受到了，什么？性爱上的快乐？二十岁也就皮肤紧一点，难道会大很多吗。”
黎平津于黑暗中久久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哀怨道：“这是正常亚洲男性水平。”
自芳无所谓道：“我又没见过别人的还不是随便你说，来之前我妈妈跟我说了，她说让我忍着恶心就行了，什么疼啊快乐啊，都是没影的事，只有恶心和尴尬，忍过去就好了，慢慢就习惯了，就是打种生孩子的事说什么快乐不快乐啊，只有男人会快乐，但是我妈妈也说了，要是格外的疼就不对，是这个男人有暴力倾向喜欢看女人哭，这种人就不是正常的。”
黎平津再次深觉自己和自芳之间存在的观念差异，他难以置信道：“没有……快乐吗？”
好在自芳是有的，她嬉笑道：“有啊，我觉得和我妈妈说的不一样，一开始确实尴尬，但亲会儿嘴就不了。”
黎平津这才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长出了口气不敢讨论了。
晚上说了这些白天黎平津越想越不自信，给乔北蓓打电话，又严肃道：“我要问你件事。”
乔北蓓警觉起来：“你说。”
黎平津道：“离婚后你谈过男朋友吗？”
乔北蓓冷淡道：“关你什么事？你和自芳又闹什么？”乔北蓓已经不会自作多情了，这个前夫一心只有他的新人。
“你说就行了。”
“谈过两个，怎么了？”
黎平津认真问道：“你觉得，他们比之我怎么样？”
乔北蓓想了想道：“我对你们的要求是不一样的，你是我的丈夫，你的附带价值，比如你的身份，你能给我带来的东西要重于你这个人，男朋友就不一样了，他们只要能哄好我，让我快乐就行了。”
黎平津听到快乐就若有所思起来，和他在一起快乐不重要，那是快乐还是不快乐？现在外面秋阳高照电话里又是自己的前妻着实不适合谈性上面的事，只得继续拐弯抹角：“那你觉得我让你快乐过吗？”
乔北蓓想了想道：“没有，一点都没有，你一点也不在乎我，你现在事业稳定，所以你花了很多时间陪伴自芳陪伴你的孩子还有你的母亲，我和你谈恋爱乃至结婚以后你一直在忙，我甚至不知道往哪里打电话，我不知道你在英国还是在新加坡，平津，你总怪我不生孩子，这种情况你让我怎么鼓起勇气生。”
黎平津皱起了眉毛，他今年四十七岁乔北蓓就是四十四岁，离婚十年，他才问问他的前妻，嫁给我你快乐吗？竟莫名觉得心酸起来。
乔北蓓接着道：“在我身边的只有你母亲和阿来，她们都是寡居的女人，她们都盼着我能有个孩子，像家卉那样在家里跑来跑去，可我不敢，孩子会放大我的孤独，我不是一个把自己寄托到孩子身上的女人，我不能落到那种境地，我为了让自己快乐选择丁克，你对此一无所知，你对我漠不关心，我不知道是我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但现在看来是我的问题，因为另一个女人让你开始考虑能不能给她带去快乐了，恭喜你，终于补上爱情这一课了。”
黎平津难得地愧疚起来，他不知道，母亲在合适的位置妻子在合适的位置，他没有问过她们的感受，他理亏地笑了笑道：“我，是不是应该对你说句，对不起。”
乔北蓓大度道：“没关系，自芳在替你弥补了，或者说她是无意的，我真的很开心港城能有这个亲人，我现在对她的感情比对你要深一点了，她给了我很多快乐和安慰，她操心着我的老年生活和墓穴，天冷了会记得给我买衣服，我们俩都很幸运，有一个慷慨又善良的至亲。”乔北蓓说到这里换了个口气责备道，“你以后能不能把我单纯当姑姑 ，不要再找我聊一些陈年往事了，我跟自芳说这些是因为那是我的经历，你作为参与人跟我聊这些是想重温旧梦吗？”
黎平津这下更不敢问性爱上的快乐了，赶紧点头答应：“好的好的姑姑我知道了。”
姑姑就老气横秋地叹气道：“既然你叫我一声姑姑那我就跟你说点长辈该说的话，钱啊，够花就行，上了年纪就不要全国各地地跑了，高空飞行对心脑血管都是负担，什么也没有身体重要，自芳年轻三个孩子还那么小，多在家陪陪她们。”
黎平津玩笑道：“我上年纪了自芳年轻，我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精力陪她啊。”
做姑姑的人听出了言下之意，真诚建议道：“多吃点生蚝鸡子，王八汤一日三顿地喝着，再不行你就吃点药，这个年纪，吃点药不丢人。”说完她竖起耳朵听那边的动静，但是只传来了重重的挂电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