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5.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我看来。
有惊恐、有鄙夷，甚至还有怜悯。
这一刻我所有的自尊和骄傲，在众人面前彻底的碾碎。
我强装淡定的拿起掉落在一旁的假肢，坏了，已经穿不上了。
可是我依旧机械性的把那条假肢往自己的腿上套，仿佛想把自己最后的尊严留下。
哪怕膝盖被磨的鲜血淋漓，我也依旧不愿意停下。
沈若见抓住了我的手：“够了！我送你去医院！”
我意识混沌，膝盖处的伤口痛的要死，整个人忍不住的颤抖。
外面依旧下着鹅毛大雪，此时的我趴在沈若见的背上。
迷迷糊糊之中，仿佛回到了当年，我和她在一起时，我半夜发了高烧，她也是这样背着我去医院的。
她是警校的学生，体力很好，不开玩笑的说，动起真格的话，她甚至能揍我。
当时我趴在沈若见的背上问：“沈若见，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一起了怎么办啊？”
她背着我，稳稳的在雪地里向前走，轻声哄着我。
“不会的，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当时发着烧，嘴中依旧碎碎念：“可是我家很穷，父母又早早的离婚，只留给了我一个20多平的老破小，我除了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而且打针很贵的……”
她认真的回答：“没关系。”
沈若见把我背到了医院，蹲在我面前认真的说：“秦深，只要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我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那时的我缩在自己的羽绒服里，有些闷闷的开口。
“可之前爸妈也说，只要我开心什么都没关系，可他们还是丢下我走了。”
沈若见摸了摸我的脸颊，眼神温柔而坚定。
“相信我，我永远不会丢下秦深一个人。”
曾经的一切都那么的美好。
可惜现实总是残酷的，我没有像她希望的那样，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我光鲜亮丽的青春，就从那一个晚上彻底的开始崩溃。
忽明忽暗楼梯道摇曳的灯光，男人兴奋的叫嚣，皮肤上被刀尖划破的钝痛和恶心的触感，在我的脑海里奔腾起来……
镜头像按下了快进键。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我被汽车撞飞的那一刻。
其实当时决定分手之前，我隔壁床的男生和他相恋多年的女友也分了手。
女生看见他的断腿，脸上是令人难过的麻木和厌恶。
那男人保持着体面的微笑，却在女人离开之后失声痛哭。
我看见了爱从眼睛里消失的样子，我害怕这样的剧情在我们身上上演，那样对我来说又是新的绝望。
所以我率先做了逃兵，维持住了我内心中最后的一丝体面。
想着想着，我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6.
再次醒来，耳边传来了仪器的滴答声。
我眨了眨眼，脑海中那道梦魇渐渐的散去，我吃力地坐起了身子。
女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安静的削着水果。
白皙纤长的手指十分灵巧，不一会儿，一颗完整又干净的果实就出现了。
沈若见听见动静，抬眼看向我，默默起身，出门叫了医生。
医生很快走了进来，照了照我的瞳孔，确认我现在没有问题之后，转头对沈若见说。
“病人长期服药又营养不良，接下来要住院一段时间，长期观察。”
沈若见点了点头：“谢谢。”
她走到床边，把手中的苹果递给我：“秦深，什么都别想，先好好养病，好吗？”
我没有接，而是在到处找着我的手机和衣物。
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我看着面前的女人：“沈若见，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看着我苍白憔悴的脸，愣了愣神，整理了一下我额角的发丝：“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吗？”
“我想要你，秦深。”
沈若见就站在我的面前，一双眼眸不加掩饰的盯着我，视线炙热。
而又令我感到屈辱。
我颤抖着，抓紧了盖在我断腿上的被子。
“沈若见，你这样羞辱我好玩吗？”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我没有羞辱你。”
我咬紧下唇，倔强的开口：“我有喜欢的人了，而且你也订婚了，请你以后不要纠缠我。”
“是吗？”
她听着我讲的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沈若见像以前一样捧起了我的脸，低头朝我靠近，唇瓣在离我还有一公分的地方停住。
我挣脱不开她，侧头的那一刻。
沈若见笑了。
她清冷的声线在我耳边响起。
“秦深，你说谎。”
……
从那之后，沈若见每天都来看我。
哪怕她公务繁忙，也总会抽空，风尘仆仆的赶来，跟我说会儿话。
那天，外面下着大雨。
沈若见浑身湿透像一个落汤鸡，开口的第一句便是：“秦深，我要结婚了。”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看着面前的女人，思绪微微出神。
与沈若见步入婚姻，是我之前梦想中的未来，现在有别的男人代替我给她幸福，我应该高兴才对。
毕竟现在的我，经过治疗可以同房，可真的要不上孩子了，断了条腿就是个残废。
有什么资格说爱呢？
终于，可以彻底的跟她做个告别了。
“恭喜你。”我说，“祝你们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听到我说的祝福，沈若见削水果的手一顿，刀口蹭在了指尖，鲜血流了下来。
她愣了一下，用纸巾按住伤口，低头笑了笑。
“秦深，只要你不同意，我就可以不结这个婚。”
“沈若见，算了吧。”我忽然觉得很累：“我们之间早就过去了不是吗？”
沈若见死死的盯着我，露出了一丝嘲讽的讥笑。
“凭什么？”
“凭什么你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你说分开就分开，对你来说，我到底算什么？”
“秦深，在你眼里我是条狗吗？”
我看着她逐渐崩溃的面容，淡淡的开了口。
“沈若见，我已经不爱你了，你这么逼我，是想让我去死吗？”
7.
说完这句话的那一刻，她彻底的沉默了。
至于她什么时候走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她走之后，有一个熟悉的人推门闯了进来，那是沈若见的母亲。
“秦深，我以为你是个识趣的，你还记得之前跟我保证过什么吗？”
“我的女儿已经要结婚了，门当户对，你也见过了，他们是不是很般配，而你只是一个残废，你能给我的女儿什么？你什么都给不了。”
沈若见母亲把手中的手机递给了我，里面是一段视频。
镜头摇晃的很厉害，但是还是可以很清楚看见里面发生的事情。
貌似是警方的抓捕行动，奇怪的是沈若见作为法医，竟然也参与到了抓捕之中。
她背对着镜头，将一个男人压在身下，失去理智的疯狂挥舞拳头，仿佛想把那个人打死。
周围的警员们纷纷上来拉架。
沈若见有些嘶声力竭的大喊：“你不是想来报复我吗？你报复啊！”
镜头拉近的一瞬间，我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就是在楼梯道侵犯我的，那个为首的罪犯。
周围的警察拦住了沈若见，她有些病态的朝着那个罪犯嘶吼：“你害了我男朋友，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接下来就是警察逮捕罪犯的画面。
我抬头看向了沈若见的母亲，整个人瑟瑟发抖，依旧沉浸在当年的梦魇之中。
沈若见等妈妈收回手机，语气里满是悲哀与心痛。
“秦深，沈若见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甚至她是对你最好的人。”
“可是就因为你的事，她被停职查看，可能还要被拘留，我和她爸爸为了这件事，找了所有认识的人脉，才保住了她。”
我微微皱眉：“阿姨，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沈若见的母亲嘴边的笑意突然消失了：“你那么聪明应该懂的，既然已经分开了就不要再回头看，如果选择回头看就不要轻易松手。”
“如果当时我知道你们那么相爱，我是绝对不会拆散你们的。”
“她要发布记者会取消婚礼，我希望你可以去……”
通过这次聊天，我才知道，沈若见和我分手之后，过得并不好。
刚开始她放弃了所有的工作，无法接受我选择别人的事实。
接下来就是疯狂的工作，不吃不喝，只为了转移注意力。
后来她就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只有吃药才能入睡。
就连她的未婚夫张辰林，也是家里帮忙安排的商业联姻。
原本沈若见可以恢复正常，平平淡淡回到正常人的生活，直到我的再一次出现。
听到这些，我点了点头。
沈若见母亲离开的时候，有些愧疚的开口：“秦深，对不起，当天其实我本可以救你的。”
我知道。
但是我已经不想再提了。
两家的商业性联姻，订婚的时候需要昭告天下，解除婚姻的时候也是。
我在兄弟赵明回的帮助下，坐着轮椅来到了发布会的现场，可惜记者会已经开始了。
沈若见一眼就看到了我。
记者们争先恐后开始提问。
“听说你解除婚姻的原因是第三者插足？”
她游刃有余的说：“我和张先生的婚姻本来就是商业联姻，既然没有爱情，根本不存在什么第三者插足。”
站在一旁的张辰林脸色铁青。
“可是据知情人士透露，是在订婚宴当天您的初恋偷了你们的订婚戒指……那这一切算不算有预谋的重逢？”
“这些都属于诽谤污蔑，我和张先生取消婚礼都和这些无关……”
沈若见话还没说完，张辰林冷哼一声，指着我的方向就说。
“这还不算第三者插足？这都跑到面前来了！”
话音刚落，全场的摄像机瞬间对准了我的脸，还有我一只空荡荡的裤管。
我整个人暴露在聚光灯之下，显得狼狈又十分的错愕。
记者们朝着我的方向蜂拥而至，才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我的周围就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
接二连三的提问朝我响起。
“这位第三者，你竟然是个残疾人，难道就没有一点基本的羞耻心吗？”
“为什么要去偷别人的订婚戒指？这也是你预谋中的一环吗？”
“请问你到底和沈若见先生是什么关系？”
“你真的做了别人婚姻中的第三者吗？”
摄像机的快门声此起彼伏。
沈若见止住了嘴角的笑容，用最快的速度拨开人群向我跑来。
我开始无力的为自己辩解。
可是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记者们的提问声中，还没有解决之前的问题，瞬间又多出了几个新的问题。
沈若见护住了我，轻拍我的后背：“别怕，有我在。”
站在台上的张辰林早已眼圈通红，拿起了话筒，对着沈若见质问。
“沈若见！你确定要对我这么残忍吗？那个男人只不过是个残废而已，我张氏集团的少爷哪一点比不上他？”
“而且，他之前还被人弄过，连生孩子的本事都没了！”
“他根本不算是一个男人！”
8.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人哗然。
我无助地坐在喧嚣的人群中，血液一点点凉下去，直至整个人浑身都开始冰透。
我最羞耻的秘密，就这样被公之于众。
我的人生，仿佛在这一刻又被彻底的毁掉了一遍。
沈若见牵起我的手，我们四目相对，她笑着对我说：“秦深，还记得我们之前的承诺吗？”
“我，沈若见永远不会丢下秦深一个人。”
她再一次挡在了我的面前。
面对所有人惊讶的目光，紧紧地牵住了我的手。
“我和张先生的婚姻只是商业联姻，我们之间是有合约的，合约期限为两年，我只是提前终止了合约，这一切都和我喜欢的男人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让我发现新闻媒体上出现了不实的报道，我一定会追究你们的责任，具体到个人，你们放心，沈氏集团不缺律师。”
话音刚落，她就牵着我离开了发布会的现场。
我看着女人的侧颜，有些疑惑的问：“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那么好，其实他说的没错，我已经不算是个男人了。”
“我很开心。”
她的回答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沈若见笑着说：“我很开心，你来到了我取消婚礼的发布会现场，说明你还是在意我的。”
我有些不死心的继续问：“你真的不介意吗？我已经不能算是个男人了。”
“秦深，你不要用别人的眼光定义你自己，在我的眼里，你只是我喜欢的人，永远都是。”
自从那天开始。
我和沈若见就像破冰了一样。
她天天没皮没脸的跟在我的身后，照顾起了我的衣食住行。
我有时候疑惑的开口：“你不去工作的吗？”
沈若见突然耍赖：“还不是因为你，我直接停职查看，彻底没工作了……”
“秦深？”
“嗯？”
“你得养我。”
我道：“养不起。”
她笑着说：“没事儿，我努力挣钱，让你养得起我。”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事实证明，生活总是会先给你一颗甜枣，再给你响亮的一耳光。
我又病了。
医生在给沈若见说病情的时候完全避着我，我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外面的雪花洋洋洒洒，树枝光秃秃的，一片叶子都不剩。
我把脸贴在玻璃窗上，哈气熏出了一层水雾，在上面默默写下了沈若见的名字。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沈若见推门走了进来。
我连忙假装正襟危坐：“我吃过药了。”
沈若见的视线在我身上巡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我的脸上：“乖一点把药吃了，我给你带了你喜欢的桂花糕，吃完药才能吃。”
我脸涨得通红，把偷偷藏起的药片含在嘴里咽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溢满整个口腔。
我连忙咬了一口桂花糕，才渐渐缓了过来。
沈若见蹲下来，认真的看着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戒指：“秦深，我们结婚好吗？”
这一次，我有些贪心的点了点头。
她帮我穿好身上的衣服，轻轻的把我放在轮椅上，用厚厚的毯子将我包裹住。
就这样推着我离开了医院。
大雪纷纷扬扬，我帽子很快就变成了白色。
我们就在这个雪天来到了民政局的门口，领了结婚证，这一刻我和她成为了合法的夫妻。
沈若见慢慢的走到我面前，蹲下。
“今天是我们领证的大好日子，特许你许一个愿望。”
我想了想，认真的说：“我想身体健健康康，可以陪你久一点。”
那一瞬间，沈若见脸上的血色消失殆尽。
一直在我面前表现的豁达乐观的她，第一次眼圈泛红，差点哭出声来。
“你都知道了吗？”
我点点头：“我都知道了。”
因为撕裂感染，我摘除了男性器官，需要长期服用药物。
是药三分毒。
我的身体早就破败不堪了。
我耐心的替她摘下落在睫毛上的雪花：“沈若见，谢谢你没有丢下我一个人，能和你结婚我真的很开心。”
她握紧了我的手。
“秦深，我们不要把最后的时光浪费在医院，我带你去见见你一直想看的山川与大海。”
9.
沈若见为我定制的假肢到了。
我再一次站了起来。
她牵住我，没放手。
“你……”
“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牵着你往前走。”
她的声音很轻，很随意，嘴角微微勾起，仿佛就像说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一样。
但是却让我的心跳止不住的剧烈跳动。
风吹乱了我的头发，她眼神温柔的看着我：“秦深，老公，我们接下来的第一站，是浪漫的云南洱海，你准备好了吗？”
那一刻，我的眼眶逐渐湿润。
点了点头：“我准备好了，老婆。”
不知不觉，那在我生命中绵延不息的冬日早已结束，我曾以为的那遥不可及的春天，就在这一刻猝不及防的到来。
等我发现时，早已花开遍野。
我们走过了全国大大小小的地方，留下了很多欢声笑语……
不知道明天我们魂归何处，只好珍惜今日的朝朝暮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