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是你回来了吗?
这个念头,像一道天雷,狠狠劈进顾振国的脑海。
他伸出的手,剧烈地抖动着。
那双手,能扛起最重的炮弹,能扼断敌人的咽喉,此刻却连一枚小小的军功章都接不住。
他用颤抖的指尖,终于捏住了那枚被摩挲得温润的黄铜。
入手的一瞬间,他的眼眶彻底红透。
“这枚勋章……”
他的声音嘶哑得吓人,像生锈的刀片刮过喉咙,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
陈建军和刘伟两个哨兵,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团长……他们那个在训练场上能把人骂到脱层皮的活阎王团长,竟然对着一个三岁奶娃,单膝跪地!
还哭了?
这世界疯了!
顾振国根本没理会旁人的目光,他所有的世界,都浓缩在眼前这个小小的孩子身上。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疯狂和希冀。
“你……妈妈呢?”
她在哪?
她还好吗?
她为什么不自己来见我?
无数个问题堵在他的喉咙里,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撑爆。
桃子看着他崩溃的样子,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她知道,现在绝对不能说出真相。
说了,这个男人会立刻发疯,会不顾一切地冲回大山里去。
那样只会打草惊蛇,让妈妈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吸了吸鼻子,用最软糯的声音,清晰地说道:
“爸爸,这里人太多了。”
“妈妈的事,桃子只能告诉爸爸一个人听。”
一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顾振国滚烫的理智上。
对。
这里是军营大门口,人多眼杂。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左腿的旧伤一阵剧痛,让他身形晃了一下。
他却毫不在意。
他弯腰,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柔动作,将桃子小小的身子一把抱了起来。
好轻。
像一团没有重量的棉花。
这就是他的女儿吗?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小人儿,转身,用那双恢复了三分寒意的眼睛扫向目瞪口呆的众人。
“看什么看!”
“训练结束了?都闲着没事干了?”
“陈建军!刘伟!清场!再有围观的,全部关禁闭!”
丢下几句命令,他抱着桃子,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军区大院的家属楼。
留下身后一群人,在风中凌乱。
通讯员结结巴巴地问陈建军:“陈、陈哥……那、那是团长的……私生女?”
陈建军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胡说八道!你没看见那孩子长得跟谁一模一样吗!”
“跟谁……啊!苏婉嫂子!”
“我的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
顾振国的家。
或者说,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
两室一厅,一尘不染,也冷清得没有一丝烟火气。
桌椅摆放得像是部队的内务,白色的床单叠得有棱有角。整个屋子,除了黑白灰,再也找不到第四种颜色。
这里,没有一点家的感觉。
顾振国小心翼翼地把桃子放在客厅的椅子上,动作生疏又笨拙,生怕碰碎了这件珍宝。
他蹲下身,强迫自己与她平视。
“现在……可以说了吗?”
他再次开口,声音里的紧绷和期待,几乎要溢出来。
“你妈妈……苏婉……她在哪儿?”
桃子看着他眼底深处的痛苦,心揪得更紧了。
爸爸,对不起。
我必须这么做。
她伸出小手,朝他招了招。
“爸爸,你再蹲低一点,桃子有悄悄话跟你说。”
顾振国没有丝毫怀疑,立刻俯下身,把耳朵凑了过去。
就是现在!
桃子的小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但动作却没有半分迟疑。
她的小手飞快抬起,并起两根手指,用一种玄奥的轨迹,在他的后心位置,凌空画下了一个肉眼看不见的金色符文!
“敕令!尘缘障目,前尘尽忘!”
一道微弱的金光,瞬间没入顾振国的身体。
他的身子猛地一僵!
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失去了焦距。
“轰——!”
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冲撞、撕扯!
一边,是刘秀琴哭丧着脸递来的骨灰盒,是冰冷墓碑上“爱妻苏婉”四个字!
另一边,一个全新的,却无比“真实”的场景被强行植入——
破旧的山村小屋里,油灯如豆。
满身是血的苏婉躺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皱巴巴的婴儿。
她看着他,眼角流下一行清泪,气若游丝。
“振国……对不起……我没能撑住……”
“这是我们的女儿……叫桃子……”
“你……你要好好照顾她……”
“振国……我爱你……”
话音落下,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不!不对!”
顾振国痛苦地嘶吼,他抱住头,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
“婉婉明明是三年前就……我参加了葬礼……”
可是……为什么脑子里那个她难产而死的画面,那么清晰?
清晰到他能闻到血腥味,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冰冷,能看清她脸上每一丝不舍和爱意!
头痛欲裂!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要炸开了!
桃子看着他痛苦的样子,知道这是篡改记忆的正常反应。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他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膝盖。
“爸爸。”
“爸爸,你怎么哭了?”
“你是不是也想妈妈了?”
这几句童言无忌的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振国脑中关于“假葬礼”的记忆,在剧痛中彻底崩塌、消散。
那段被桃子植入的,“妻子难产而亡,拼死生下女儿”的记忆,占据了全部。
原来……原来是这样。
原来婉婉当年并没有死,而是怀着孕,流落到了山村。
她拼尽全力生下了他们的女儿,然后……然后就永远离开了他。
巨大的悲痛和失而复得又再次失去的复杂情绪,瞬间将他淹没。
他再也忍不住,一把将眼前小小的孩子死死搂进怀里,将脸深深地埋在她小小的肩膀上,一个三十岁的铁血男人,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桃子……”
“我的桃子……”
他哽咽着,声音支离破碎。
“爸爸在……爸爸终于找到你了……”
桃子被他抱得紧紧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感受着他滚烫的眼泪,浸湿了自己的衣衫。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
爸爸,对不起。
这伪造的痛苦,是为了未来真正的团圆。
我不能告诉你妈妈还活着,更不能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刘秀琴的阴谋。现在的我,还太弱小。
我必须留在这里,借助军营的龙气积攒福德,才能真正救活妈妈。
你放心,这一天,不会太久了。
到那时,我们一家三口,才能真正地团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