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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觉得荒谬可笑。
他的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时移世易,曾经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变成被养在外面的女人,插足我婚姻的人登堂入室,成了合法的“陆太太”。
身份调转,我不觉得那是荣宠,只觉得无尽的耻辱。
可是我被羞辱没关系,却不能耽误了妈妈的治疗。
陆氏集团最好的医疗系统,是我现在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替妈妈找到的。
“好,”我从肿胀的喉咙里轻轻逼出一个答复,“可是方晴月说,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陆舟时却一口拒绝:“不可能,晴月说过那是一个意外,不是你的错,她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
“……是我的错。”
酸涩的呼吸蔓延上来,我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妈得做手术了,你以最快的速度安排吧。”
回到家后,看着已经能坐在床边打毛线的妈妈,我沉重的心才勉强轻快半分。
“回来啦,看看妈给你打的新毛衣,合身不合身?”
“妈想着先练练,之后给人织毛衣也能赚点辛苦钱,不要叫你这么辛苦……”
我将头埋进妈妈的怀中,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声音里却满是笑意。
“妈妈,我找到了一份新工作,手术已经安排了,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她温柔的絮叨仿佛连绵不绝的潮汐,让我整个人都几乎窒息。
“不做也没事,妈好着呢,女孩子家家的还是要多留点钱傍身,这样,妈死了之后也能安心。”
不。
泪水愈发汹涌,我却在心里无比坚定的想。
无论怎么样,妈妈都得活下去。
和陆舟时约好那天,我穿了唯一一件还算干净体面的衣服到小旅馆等他。
心里除了无穷无尽的难过,还有隐秘的期待与窃喜。
只要过了今天,妈妈就能手术,就能好起来,就能永远陪在我的身边。
可是我等来的不是陆舟时,却是带着四个人高马大保镖的方晴月。
五年不见,她早已褪去那副唯唯诺诺的神态,小麦色的皮肤也变得白净,那双澄澈的眼里像无数京圈贵女一样,已经染上了高高在上的睥睨神态。
“好久不见,沈大小姐。”
方晴月摘下墨镜,饶有兴致地环视一圈:“最近这几年,你看起来过得很糟糕啊。”
下一刻,一记响亮的耳光就落在我脸上!
“怎么,好好的沈大小姐不当,非要来做别人的小三是不是!”
耳边一阵眩晕的嗡鸣,有湿漉漉的液体从我的嘴角流下来。
“方小姐,”我强忍着痛楚和眩晕,轻轻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约我见面的人应该是陆舟时。”
“我是舟时的妻子,代替他来跟你这个前未婚妻见面,有什么问题吗?”
方晴月收敛了笑容,满脸冰霜,挥了挥手。
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立刻冲了上来,一左一右钳制住我,用力用膝盖一顶,我就猝不及防地重重跪了下去。
“想进陆家的门,那就拿出你做外室的态度来。”
“带走!”
我被蒙上眼睛,车子一路开到了陆氏集团旗下最好的医疗中心,也是陆舟时答应过我、要给我妈妈做手术的地方。
只是现在,被粗暴捆在手术台上的人变成了我。
冰冷的束缚带勒进皮肉里,带来一阵火辣辣的摩擦痛楚。
我想要挣扎,想要流泪,可是我突然意识到,我根本就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利。
——我早就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盛家大小姐了。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晴月,你在干什么!”
手术室门将要关上的一瞬间,走廊尽头传来陆舟时急切的脚步声。
“这是为了我们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为了我们的婚姻!”
“沈雁回五年前就能弄死我的孩子,我是同意她呆在你身边没错,可是我不得不为我的孩子考虑!”
“如果她也再生一个孩子呢,那谁来保障我孩子的未来!”
陆舟时呼吸一顿:“晴月,之前的事情是个意外,雁回她不会再——”
“我不相信!”
方晴月眼眶通红,颤抖的指尖指向手术室的方向。
“除非,你同意给沈雁回做子宫摘除手术,我要她这一辈子再也当不了妈妈,我才能解气,我才能放心!”
我浑身一颤,在眼眶里打转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去。
从小到大的家家酒游戏里,我和陆舟时都是扮演妈妈和爸爸的那两个角色。
我怀里的布娃娃不小心脱手掉在地上,陆舟时情急之下扑过去护住布娃娃,膝盖却和水泥地擦出一条长长的血迹,留下了一个硬币大小的、消不去的疤痕。
我吓得哇哇大哭:“那只是一个布娃娃而已,舟时,你有没有事?”
陆舟时耳根比膝盖的血还红:“可是,那是我们的‘孩子’。”
“雁回,我会永远保护你和孩子。”
那场对于孩子的幻梦,一直持续到我们装修婚房的那一天。
陆舟时公务繁忙,却抽空看了市面上所有母婴装修的专业书籍。
他和设计师通宵达旦,将婚房设计成最适合我们和孩子一起居住的样子。
可是后来,那栋房子里住进了破坏这一场美梦的人。
我还记得小小男孩忍痛却骄傲挺胸的样子。
却好像,已经记不清那个清俊挺拔的成熟男人了。
陆舟时沉默着进了手术室,握住了我的手。
这是五年后,我们的第一次肢体接触。
他掌心的温度和记忆中一样,就好像这几年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噩梦,我们仍然恩爱如初,他还是那个能把全世界送给我的陆舟时。
我努力挣开泪眼朦胧的眸子,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示弱的哀求。
“陆舟时,别,我不想……”
可是下一刻,陆舟时的话就让我如坠冰窟。
“……听话。”
“我答应你,就这一次。”
“你妈妈的手术我已经安排了,等你康复,立刻就可以推进。”
陆舟时的手抽走了,我也没有握紧。
没用的。
什么都没用的。
我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
麻药被推进脊椎,手术刀在无影灯下泛出锋利冰冷的光芒。
没有撕心裂肺的痛楚,只有漫长到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茫然与孤寂。
在永恒的极夜里,我第一次感到,死亡原来离我只有那么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