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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站在原地,肖振海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凿子,一下一下,敲打着我的神经。

大脑在嗡鸣,血液在倒流。我一路追寻的真相,支撑我走到这里的信念,在这一刻,被他轻描淡写地,敲成了一地碎片。

父亲,是自愿的。

这个认知,比任何酷刑都更让我痛苦。

我像一个提线木偶,被他看不见的手,牵引着,演完了这场独角戏。而他,这场戏的总导演,正坐在幕后,欣赏着我的挣扎和愤怒。

我看向玻璃后面那个背影。

他没有穿囚服,没有戴镣铐。他穿着干净的白色研究服,身形瘦削,但站得很稳。他面前的仪器闪烁着复杂的光,他时而低头记录,时而伸手调整,动作专注而熟练。

那是我记忆里,他最熟悉的样子。在大学的实验室里,在堆满草稿纸的书房里,他总是这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

“他的世界里,只有‘启明星’。”肖振海的声音,像一条毒蛇,钻进我的耳朵,“为了它,他可以放弃一切。家庭,伦理,甚至……你。”

我没有理会他的蛊惑,迈开脚步,走向那扇纯白色的门。

我的手臂还在隐隐作痛,但远不及心脏被撕裂的痛楚。

“教授。”我在脑中呼唤。

“我在。”

“如果他是自愿的,那我们算什么?”

“……”这一次,连“教授”也沉默了。

是啊,我们算什么?一个笑话吗?一个被父亲抛弃的“作品”,带着一个模拟他思维的AI,回来上演一出“父子情深”的荒诞剧?

手,放在了门上。冰冷的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

无论如何,我要亲耳听到他的答案。

门没有锁。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实验室里,比我想象的更大,也更空旷。除了中央那排精密的仪器,四周都是光滑的墙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氧和营养液混合的奇特气味。

我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那个背影,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转过身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了。

他比我记忆里,老了很多。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眼袋很重,透着一股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疲惫。但他那双眼睛,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明亮,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他看着我,没有惊讶,没有喜悦,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失散多年的儿子,更像是在审视一件刚刚完工,还算满意的作品。

“你的身体数据,比我预估的,还要完美。”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很平稳,“‘教授’的共生模式,看起来很成功。同步率达到多少了?”

我的心脏,彻底沉入了谷底。

没有一句“你还好吗”,没有一个拥抱。

只有冰冷的数据,和学术性的提问。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

“说什么?”他似乎有些困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你的成长轨迹,肖总一直有同步给我。从你离开‘摇篮’,到你进入军队,再到你……回来。每一个阶段的数据,我都有。我知道你的一切。”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从数据的角度。”

“数据?”我几乎要笑出声,“所以,在你眼里,我只是一堆数据?”

“你是我最杰出的作品,陈默。”他纠正道,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你是人类进化的新方向,是‘亚当’。你证明了我的理论,是正确的。”

“那母亲呢?”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她也是你的‘理论’里,一个可以牺牲的数据吗?”

提到母亲,他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那是一种混杂着痛苦,愧疚,但更多是无奈的情绪。

“她是完美的‘夏娃’,但她的身体,无法承载‘神’的恩赐。她的离开,是一个意外,一个……必要的代价。”他移开目光,看向旁边一块巨大的显示屏,上面是“盖亚”核心跳动的影像,“伟大的事业,总需要牺牲。为了全人类的永生,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疯子。

他已经彻底疯了。

被他所谓的“伟大事业”,吞噬了所有的人性。

“所以,你留给我的信息,让我杀了你,也是假的?”我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

“不,那是真的。”

他的回答,让我和观察室里的肖振海,都愣住了。

“为什么?”

“因为,‘弑父’,是神话的最终章,也是新神诞生的序曲。”他重新看向我,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旧的神,必须死去,新的神,才能在祂的尸体上,加冕为王。我想看看,我创造的‘亚当’,有没有这份觉悟和……魄力。”

他朝我走近了几步,张开双臂,像是在迎接一个拥抱,又像是在展示一个毫无防备的胸膛。

“来吧,我的儿子。这里没有守卫,没有武器。杀了我,然后,去取代我,成为‘盖亚’新的‘祭司’。或者……加入我,我们父子一起,完成这前无古人的伟业。”

他的话,和肖振海如出一辙。

一个完美的,闭环的,无法破解的局。

无论我怎么选,都落入了他们的掌控。要么成为新的魔鬼,要么与魔鬼为伍。

我的手,已经摸到了腰后的枪。

冰冷的枪柄,刺激着我的神经。

杀了他。

一个声音在我脑中叫嚣。

杀了他,结束这一切的荒谬。

我的手指,已经搭上了扳机。

父亲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期待的微笑。

就在这时。

他抬起手,做了一个习惯性的动作——用食指和中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这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我从小看到大。

但这一次,他的动作,有些不一样。

他敲了两下,停顿,然后,又敲了一下。

两下,一下。

这是……摩斯电码。

短,短,长。

是字母“U”。

我的大脑,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

U?Us?Under?

不。

我想起来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他教我下国际象棋。我总是很冒进,喜欢用“后”去横冲直撞。他告诉我,真正强大的棋子,不是“后”,而是“兵”。一个最不起眼的兵,一旦走到底线,就可以“升变”,成为棋盘上,除了“王”之外的任何一个棋子。

“兵的升变(Underpromotion)。”他当时说,“有时候,为了破局,你需要的不是再得到一个强大的‘后’,而是一个出其不意的‘马’,或者一个能堵死关键位置的‘车’。记住,陈默,永远不要只看表面,要看到棋盘之下,对手没有算到的那一步。”

兵的生变,Underpromotion。

首字母,U。

这是一个暗号。

一个只有我和他,才懂的暗号。

它的意思是:棋局之下,另有玄机。

我猛地抬起头,再次看向他的眼睛。

那双狂热的,非人的眼睛深处,我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深藏的痛苦和……祈求。

他不是在演戏。

他是真的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正确的。

但是,在他理性的,被“伟大事业”占据的大脑之下,那个属于“父亲”的灵魂,在用最后一点力气,向我求救。

他的人,被困住了。他的灵魂,也在被囚禁。

他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

我松开了握枪的手。

“我不会杀你。”我说。

父亲脸上的期待,瞬间凝固,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

“懦夫。”他吐出两个字,摇着头,退回到了他的仪器前,“你还没有准备好。你还只是‘陈默’,不是‘亚বলীAdam’。太让我失望了。”

他不再看我,重新投入到他的“伟大事业”中。

我深深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转身,走出了实验室。

门外,肖振海正靠在墙上,微笑着,鼓着掌。

“精彩,真是精彩绝伦的家庭伦理剧。”他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虽然结局有些虎头蛇尾,但过程,我很满意。一个拒绝弑父的‘英雄’,一个固执己见的‘顽童’。那么,告诉我你的选择,顽童先生?你想好了,是要加入我们,还是继续你那毫无意义的反抗?”

“我需要时间考虑。”我看着他,语气平静。

“当然。”肖振海做了个“请”的手势,“‘奥林匹斯’有的是时间。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A区的最高层,最好的套房。你可以慢慢考虑。不过,我建议你不要太久。因为‘盖亚’的最终调试,就要完成了。到时候,新世界的船就要开了,我怕你,赶不上船票。”

他似乎完全相信了我的“犹豫”。

他的自负,就是我唯一的武器。

我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

手臂的伤,已经开始麻木。但我的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棋局没有将死。

父亲用一个只有我能懂的暗号,给了我一个新的棋子。

一个可以从棋盘之外,掀翻一切的棋子。

我回到A区与B区交界处的通道,林溪还靠在墙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锐利。

她看到我,站直了身体。

“他怎么说?”

“他疯了。”我言简意赅。

“那你打算怎么办?”

“把他,和他的‘玩具’,一起从这里,带出去。”

林溪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这可不在我们的任务简报里。”

“现在是了。”我看着她,“时薪,再加一倍。”

“可以。”她点头,“但我要预支一部分。”

“预支什么?”

“一顿火锅。要最辣的锅底。”

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一丝。

“成交。”

肖振海的效率很高,或者说,他早已为我准备好了这个“金丝雀的牢笼”。

我和林溪被两个沉默的守卫,“护送”到了A区顶层的一个豪华套房。房间大得离谱,有独立的客厅、卧室,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室内花园。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盖亚”那颗蓝色心脏的全景。这里是最好的观景台,也是最严密的监狱。

“老大,你这待遇可以啊!比我住的地下室强多了。”耳机里传来周易咋咋呼呼的声音,“有没有总统套房的Wi-Fi密码?让我蹭蹭网。”

“闭嘴。”我检查了一下房间,每一个角落,都隐藏着微型摄像头和拾音器。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肖振海的监视之下。

“别担心,这些常规的监控,我已经给你屏蔽了。”周易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我在总控室的权限,虽然不能直接控制核心系统,但当个‘保安队长’,给你们开开后门,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们现在说的话,他听到的只会是天气预报。”

“干得不错。”我走到浴室,打开水龙头,巨大的水声可以作为第二层物理屏障。

林溪很默契地跟了进来。她从战术靴的夹层里,取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超薄的干扰器,贴在了墙上。这是最后的保险。

“情况怎么样?”她压低声音问。

我把父亲那个“U”的暗号,和我的猜测,简单说了一遍。

“兵的升变……”林溪咀嚼着这个词,“所以,他的意思是,他有后手,但需要我们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去触发?”

“可以这么理解。”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条被打上高分子固定支架的手臂,“他被肖振海用‘盖亚’续命,精神和身体都受到了钳制。他表现出的狂热,一部分是真的,一部分,是演给肖振海看的。他在等一个能打破棋局的变量。这个变量,就是我。”

“一个被严密监视的变量。”林溪一针见血,“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不,我们可以。”我看向她,“肖振海以为他掌控了一切,他想看戏,想看我这个‘顽童’如何纠结,如何最终‘屈服’。在他眼里,我现在是他收藏柜里,一件即将到手的珍宝。他会享受这个过程。”

“你想利用他的自负?”

“没错。”我联络了周易,“周易,我需要‘奥林匹斯’的完整结构图,以及所有A区高级研究员的资料,特别是他们的行动路线和权限。”

“老大,你这是要……?”

“肖振海想看戏,我就演给他看。”我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我要当一个‘好学’的‘亚当’。我要去了解我父亲的‘伟大事业’。我要去参观,去学习,去和那些‘祭司’们,交流心得。”

“高啊!”周易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打入敌人内部!老大,你这思想觉悟,不去考公务员可惜了!资料马上发给你。不过,有个问题。你现在是重点监控对象,肖振海就算让你去‘参观’,也肯定会派人跟着你。跟屁虫甩不掉,你怎么搞小动作?”

“那就把跟屁虫,变成我们的‘带路党’。”

周易发来的资料,很快呈现在我视网膜上的虚拟屏幕里。我快速浏览着那些复杂的管道线路,和密密麻麻的人员名单。

一个名字,跳了出来。

“K。A区安保部执行主管。前‘黑水’公司顶级雇佣兵。负责肖振海的贴身安保和A区所有紧急事态处理。权限等级:Alpha-2,仅次于肖振海和陈教授。”

“就是他了。”我指着那个名字。

“就是那个差点把我们撕了的怪物?”林溪皱眉。她在之前的冲突里,和这个K有过短暂的交手。

“不是那个生物嵌合体,是那个守卫头子。”我纠正道,“我在A区通道里见过他,就是他拦住了我们。他的观察力很敏锐。”

“找他?这不是自投罗网吗?”林溪不解。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周易,帮我查查这个K的全部资料。我要知道他的一切,他的背景,他的习惯,甚至他喜欢吃什么牌子的蛋白棒。”

“老大,你这是要策反他?难度有点大啊,这种人一般都是死脑筋。”

“我不要策反他。我要的,是让他‘相信’我。”

第二天一早,我通过房间里的通讯器,向肖振海提出了我的请求。

“我想参观A区。”我的语气,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好奇”和“向往”,“我想亲眼看看,父亲创造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

通讯器那头,传来肖振海愉悦的轻笑。

“当然可以,我的‘亚当’。你的求知欲,让我很高兴。为了你的安全,我会派K,全程陪同你。”

鱼,上钩了。

半小时后,一身黑色作战服,面无表情的K,出现在了我们的套房门口。他的眼神像鹰,锐利地扫过我和林溪,最后,定格在我身上。

“肖总让我带您参观。”他的声音,像金属摩擦,不带一丝感情。

“麻烦你了,K主管。”我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这位是我的……助手,林芳。她和我一起。”

K看了林溪一眼,没有反对。在他看来,林溪只是一个稍微能打一点的“花瓶”,构不成威胁。

我们的“奥林匹斯”一日游,就这么开始了。

K是一个完美的“导游”,也是一个完美的“狱卒”。他带着我们,穿过一个个之前无法进入的区域,经过一个个让人头皮发麻的实验室。他会简单介绍每个区域的功能,但绝不多说一个字。同时,他的视线,像雷达一样,时刻锁定着我们。

我表现得像一个第一次进入糖果店的孩子。对每一个项目,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那个是……器官克隆培育仓吗?效率是多少?可以定制基因吗?”

“那边的数据流,是‘盖亚’的神经脉冲反馈?波形很稳定啊。”

“这个机械臂的精度,能达到多少微米?用的是什么合金材料?”

我问的问题,越来越专业,越来越深入。这些问题,都来自于“教授”的数据库,和周易刚刚窃取到的研究资料。

K依旧面无表情,但他的眼神,开始出现了一丝变化。从最初的戒备,慢慢变成了审视,甚至有一丝……困惑。

他无法理解,一个来自“外面”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为什么会对这些尖端到近乎科幻的生物科技,有如此深刻的理解。

“你的知识,不像一个前线士兵。”在经过一个基因编辑实验室时,K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我父亲是陈教授。”我看着他,半真半假地回答,“你觉得,我会对这些一无所知吗?我只是……很久没有接触过了。”

我抛出了一个让他自己去脑补的答案。

他果然沉默了。在他看来,我这个“作品”,继承了“创造者”的智慧,是理所当然的。

我们的参观,在继续。

我和林溪,看似在闲逛,实际上,在疯狂地执行着B计划。

“教授”在我的大脑里,将我看到的一切,与周易提供的结构图进行比对,寻找安保系统的漏洞和监控死角。

“左前方三十米,通风管道,编号G-27,每三分钟有一次和主系统的数据交换,期间存在零点三秒的防火墙降级。”

“右侧的能源供应管道,内壁有光纤线路,可以物理接入B区的服务器。”

“前方实验室的样本销毁通道,可以直接通往地下排污系统。”

信息,一条条地在我脑中汇总。

而林溪,则在用她的方式,收集情报。她看似无意地触碰墙壁,感受震动,判断结构。她会“不小心”撞到路过的研究员,在那一瞬间,用她灵巧的手指,复制对方身份卡上的瞬时数据。

我们就像两只最高明的间谍,在K的眼皮子底下,一点点地,拼凑着逃离这座地狱的地图。

“周易,K的资料,查得怎么样了?”我在脑中问。

“有点眉目了,老大。”周易的声音,压得很低,“这个K,有点意思。他的官方履历天衣无缝,但我在‘奥林匹斯’的医疗数据库里,找到了一个加密档案。这个K,有一个女儿。”

“女儿?”

“对。七年前,得了一种罕见的基因缺陷病,全身肌肉会逐渐萎缩,最后呼吸衰竭而死。当时所有的医疗手段都无效。但是,三年前,他女儿的病,‘奇迹般’地好了。也是在三年前,K加入了肖振海的公司。”

我瞬间明白了。

“肖振海,用他女儿的命,买断了K的忠诚。”

“没错。而且,他女儿的治疗方案,我看了一下,用的是‘盖亚’的早期实验技术。治疗并非一劳永逸,她需要每半年,就来‘奥林匹斯’,进行一次基因‘维护’。否则,病情就会复发。”

这才是最狠的枷锁。

肖振海控制的,不是K,而是他女儿的生命。

“下一次‘维护’,是什么时候?”

“我看看……就在明天。”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机会,来了。

就在这时,我们走到了一条长廊的尽头。这里有三条岔路。

K停下脚步,指着中间那条戒备最森严的通道。

“前面是‘盖亚’的核心区,没有肖总的许可,任何人不能进入。”

“我明白。”我点点头,然后,指向左边那条路,“那边是哪里?”

“高级研究员的休息区和生活区。”K回答。

“我想去看看。”我说,“我想看看,我父亲平时生活的地方。”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

K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左边的通道,明显没有那么冰冷。墙壁上甚至挂着一些艺术品。我们经过了一个公共休息室,里面有几个研究员在喝咖啡。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休息室的立体投影系统,突然一阵闪烁,播放咖啡广告的画面,变成了一段……动画片。

一只粉红色的,长得像吹风机一样的猪,正在泥坑里快乐地打滚。

“我是佩奇,这是我的弟弟乔治……”

整个休息室,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寂。所有研究员,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

K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周易!”我差点在脑子里吼出来。

“意外,老大,纯属意外!”周易的声音充满了惊慌,“我本来想黑进他们的内部通讯,看看能不能找到K女儿的病房号,结果不小心碰到了娱乐系统的后台……谁知道这帮科学疯子,还偷偷下载了小猪佩奇啊!”

“立刻关掉!”

“不行啊!我好像触发了什么奇怪的防火墙,现在关不掉了!它在……循环播放!”

K已经拿出了通讯器,准备上报这起“A区史上最离奇的黑客入侵事件”。

就在他即将按下通话键的瞬间。

“等等。”我开口了。

K看向我。

我看着屏幕上那只粉红色的猪,又看了看K那张冰块一样的脸,脑子里,一个疯狂的计划,瞬间成型。

“K主管。”我看着他,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件事,不能上报。”

“为什么?”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因为,这是我父亲干的。”我说。

K愣住了。

“他一直觉得,这里的生活,太压抑,太枯燥了。”我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说,科学的灵感,来源于生活。一个没有童趣,没有幽默感的地方,是诞生不了伟大创想的。所以,他想……给大家开个玩笑。”

我指了指屏幕上那只还在打滚的猪。

“这是他表达善意的方式。如果你上报了,肖总会怎么想?他会觉得,我父亲是在用这种幼稚的方式,抗议他的管理。这会影响他们的合作关系,甚至……影响到‘盖亚’的最终调试。”

K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我的话,听起来荒谬绝伦,但从一个“天才科学家”的行为逻辑上,似乎又勉强说得通。

他陷入了犹豫。

“而且,”我走近他,声音压得更低,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你也不想让肖总知道,A区的安保系统,连一段动画片都防不住吧?他会觉得,你这个主管,办事不力。”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他的要害。

他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和你,交个朋友。”我看着他的眼睛,“帮我处理好这个‘小麻烦’。作为回报,我会去我父亲那里,帮你……要一份‘礼物’。”

我特意在“礼物”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我不需要你的礼物。”他冷冷地拒绝。

“你女儿需要。”我一字一句地说。

K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眼中的怀疑和困惑,瞬间变成了骇人的杀气。一只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枪柄。

“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发出来的。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她明天就要进行基因‘维护’了。”我迎着他的目光,寸步不让,“最新的‘血清稳定剂’,是我父亲上周才改良的配方,临床数据还没录入系统。你说,如果我向他开口,他会不会,愿意提前给你女儿用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休息室里,小猪佩奇的笑声,显得那么诡异。

K的胸口,在剧烈地起伏。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把我拿下。但女儿的生命,是他唯一的软肋。

良久。

他松开了握枪的手。

“你想要什么?”

“现在,我只要你关掉那个投影,把这件事,当成一次线路故障。”我看着他,“以后……我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再来找你。朋友。”

他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到墙边一个隐蔽的控制台前,粗暴地拉下了电闸。

屏幕,黑了。

休息室里,恢复了寂静。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参观结束了。”他冷冷地说,“请回吧。”

我点了点头,带着林溪,转身离开。

在我转身的瞬间,我听见耳机里,传来周易劫后余生的哀嚎。

“老大……我刚才,差点就要给自己准备后事了。你这波操作,我只能说,牛逼!”

“准备好。”我没有理会他的贫嘴,“我们的‘带路党’,已经上钩了。下一站,就是K女儿的病房。”

回到套房,林溪立刻开始在房间里布置新的防御措施。她从鞋跟里、腰带扣里,拆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零件,组装成一个更小,也更精密的信号屏蔽器。

“那个K,靠得住吗?”她一边忙碌,一边问。

“靠不住。”我回答,“他不是我们的盟友,他只是一把刀。一把被肖振海握在手里,用来对付别人的刀。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这把刀的刀尖,稍微偏转一个角度。”

“用他女儿?”

“对。”我看着窗外那颗巨大的蓝色心脏,“在‘奥林匹斯’,亲情是唯一的,也是最致命的弱点。肖振海用它控制K,我也可以。”

“你变得不像你了。”林溪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我一眼。

“是吗?”

“以前的你,不会利用一个孩子的病,去作为筹码。”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指责,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沉默了。

是啊,以前的我会吗?

也许不会。

但在这里,在这个把人变成数据,把生命当成耗材的地狱里,如果还抱着外面世界的道德标准,我们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在这里,我们都不是自己了。”我轻声说,“我们只是代号。你是‘林溪’,我是‘陈默’。我们只做任务需要我们做的事。”

林溪没再说什么,继续组装着她的仪器。

我接通了周易。

“K女儿的病房位置,找到了吗?”

“找到了。A区,医疗中心,三楼,特护病房V-03。独立供电,独立安保,防御等级和肖振海的办公室一样高。”周易的声音,有些凝重,“老大,你想干嘛?你不会真要去‘探望’小朋友吧?那地方,苍蝇都飞不进去。”

“我不需要进去。我只需要,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正确的地点。”我看着周易传来的医疗中心结构图,“明天上午十点,是她进行基因维护的时间。负责操作的医生叫‘蓝海’,是我父亲最得意的学生之一。整个过程,K会全程在观察室陪同。”

“所以呢?”

“所以,那将是K的心理防线,最薄弱的时候。”我的手指,在结构图上,划出一条路线,“我要在那时,去见他。”

“风险太高了。”周易反对,“万一他狗急跳墙,直接把你拿下交给肖振海……”

“他不会。”我打断他,“因为我带去的‘礼物’,他无法拒绝。”

我将目光,投向了套房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盆栽。

那是一株用来装饰的,普通的观赏性绿植。

“周易,连接‘盖亚’的植物基因数据库。把这盆植物的数据,和我父亲实验室里,那盆编号为‘Phoenix-07’的‘不死草’,进行数据替换。”

“什么?”周易愣住了,“老大,你这是……狸猫换太子?不对,是绿萝换仙草啊!你想干嘛?用一盆假草去骗K?”

“它不是假的。”我说,“从数据层面,从‘奥林匹斯’所有扫描仪的认知里,它,就是‘Phoenix-07’。”

“Phoenix-07”,不死草。是我父亲最新的研究成果。一种经过基因编辑,拥有超强再生能力和环境适应性的植物。它的提取物,是新一代基因稳定剂的核心成分。比现在给K女儿用的,领先了至少两个版本。

而这盆真的“不死草”,正安静地待在我父亲实验室的角落,被当成一盆普通的装饰植物。因为它的数据,早就被我父亲自己,用一个低权限的标签,给覆盖了。

这就是“兵的升变”。

一个不起眼的棋子,在关键时刻,可以变成扭转战局的“后”。

“我明白了!”周易恍然大悟,“K知道‘不死草’的存在,但他不知道哪盆是真的!你拿着一盆数据上是真的‘不死草’,去跟他交换……他女儿的未来!”

“没错。”

“可是,老大,就算你拿到了K的‘投名状’,又能做什么呢?硬闯‘盖亚’核心?凭我们三个人,加一个墙头草,还是送死啊。”

“谁说我们是硬闯?”我看着窗外,那无数连接着“盖亚”的能量管道,像一张巨大的网,覆盖了整个地下城。

“我要的,不是K的武力。我要的,是他Alpha-2的权限。我要他,带我去一个地方。”

“哪里?”

“‘盖亚’的……‘大脑’。”

周易沉默了。

他知道,我说的大脑,不是那个被无数机械臂包围的,巨大的生物组织。那是“盖亚”的心脏,是能量核心。

我说的是“盖亚”的逻辑控制中枢,是它的“操作系统”所在的服务器集群。是真正意义上,可以对“盖亚”下达指令的地方。

“老大,你疯了。”许久,周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要……给‘神’换个脑子?”

“不。”我纠正他,“我要给‘神’,装一个‘缰绳’。一个只听我命令的缰绳。”

我的计划,疯狂而大胆。

我不想摧毁“盖亚”,那等于亲手杀死我的父亲,也等于毁灭了一种可能拯救无数人的技术。

我也不想让它落入肖振海手中,那将是全人类的灾难。

所以,只剩下第三条路。

在肖振海完成最终调试,彻底掌控“盖亚”之前,抢先一步,夺走它的最高控制权。

把“教授”的程序,这个源自于我父亲,却又超越了他,并且完全忠于我的AI,植入“盖亚”的核心。

让“教授”,成为“盖亚”的“缰绳”。

让这头即将挣脱牢笼的巨兽,为我所用。

这才是真正的,“弑父”。杀死他错误的理念,继承他正确的技术。

这才是真正的,“兵的升变”。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分。

A区医疗中心,三楼。

我和林溪,出现在了特护病房V-03的走廊外。

两个守卫立刻拦住了我们。

“这里是禁区,请离开。”

“我找K主管。”我手里,端着那盆“不死草”。它被放在一个精致的恒温箱里,看起来身价不菲。

守卫通过内部通讯,联系了K。

很快,观察室的门开了。K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比昨天更加难看,眼神里充满了焦虑和挣扎。

“你来干什么?”他压低声音,语气不善。

“送礼物。”我把手里的恒温箱,递了过去,“‘Phoenix-07’,我父亲让我带给你女儿的。他说,希望孩子早日康复。”

K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盆绿色的植物上。他手腕上的战术终端,自动扫描了恒温箱。

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Phoenix-07”的字样,和一长串复杂的基因序列数据。

数据,是真的。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条件。”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很简单。”我看着他,“治疗结束后,用你的权限,带我去一个地方。‘盖亚’的逻辑控制中心。”

K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

“你疯了!那是肖总的禁区!被发现我们都得死!”

“你女儿的病,也会复发。”我平静地陈述事实,“你可以选择,现在拿下我,去向肖振海表忠心。然后,赌他以后会不会一直大发慈悲,继续为你女儿提供治疗。或者,你可以选择帮我。事成之后,你女儿的治疗,将不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因为‘盖亚’的处方,将由我来开。”

我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阳谋。

走廊里,陷入了死寂。

观察室的玻璃后面,一个小女孩躺在治疗舱里,身上连接着各种管子。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调试仪器。

K的目光,穿过玻璃,落在女孩苍白的脸上。

那是他的一切。

“我怎么相信你?”他问,声音沙哑。

“你别无选择。”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最终,他伸出手,接过了那个恒温箱。

“晚上十二点。”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在B区的07号废弃仓库等我。只有十五分钟。如果失败,我们一起死。”

“成交。”

他拿着恒温箱,转身走回观察室,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和林溪,转身离开。

一场豪赌,赌注是所有人的命。

而我,已经all in。

“周易。”

“在,老大。”

“准备好接收‘盖亚’。今晚,我们去屠神。”

耳机那头,是周易倒吸冷气的声音,和他因为极度兴奋,而微微颤抖的,敲击键盘的声响。

“收到。我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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