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像是冬日里最凛冽的风，又像是春日里最娇嫩的花。
他正看得出神，床上那名白衣少年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极其清亮沉静的眸子，他先是看了一眼被踹醒的赵二虎，然后目光才转向谢晚昭，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里有担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谢晚昭也喘匀了气，她回头，正对上裴珩那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她累得懒得解释，只冲他扬了扬下巴，示意地上的赵二虎。
“喏，你要找的掌柜。”
裴珩这才如梦初醒，他看看自己还敞着怀的中衣，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清了清嗓子，努力想摆出平江侯世子的威严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
他的话还没问完，那刚被踹了一脚的赵二虎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到谢晚昭，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开始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鬼啊！女煞星！别杀我！别杀我！”
谢晚昭被他吵得脑仁疼，不耐烦地又想抬脚。
裴珩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拦在她身前，对着赵二虎厉声喝道：“闭嘴！再嚎小爷先撕了你的嘴！说！你是不是在酒菜里下药了？”
赵二虎被他这声暴喝吓得一哆嗦，嚎声卡在嗓子眼，变成了呜呜的抽噎。
他眼珠子乱转，看着面前这个气势汹汹的少年，又瞟了一眼旁边那个煞神似的少女，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药？什么药？爷，我冤枉啊！”赵二虎哭天抢地，“我就是个本本分分做生意的，哪敢干那种下三滥的勾当！是……是他们！是他们兄妹俩见财起意，想黑吃黑啊！”
裴珩脑子一热，顿时就怒了：“你放屁！你看人家兄妹俩谪仙似的人物，像是会劫你这破店的人吗？”
“人不可貌相啊小爷！”赵二虎哭得更来劲了，“您看我这胳膊，就是被这女的给捅的！还有我那兄弟小六，被他打死了！我才是受害者啊！”
裴珩被他这通歪理邪说绕得有点懵。他回头看看谢晚昭，又看看她手里那把还沾着血的匕首，再看看地上一动不动的小六，一时间竟不知该信谁。
这事儿，好像还真有点复杂。
谢晚昭看着裴珩那副纠结模样，心里简直想笑。
她懒得跟赵二虎废话，直接上前一步，蹲下身，用匕首的刀背拍了拍赵二虎那张肥脸。
“别演了。你这店，根本就不是什么正经驿站吧？”
赵二虎身子一僵。
谢晚昭继续道：“我们一路过来，官道上早就荒废了，几十里地不见人烟。按理说，这种地方的驿站早就该关门大吉了。可你这儿呢？竟然灯火通明。”
裴珩听得一愣一愣的，对啊，他怎么就没想到这点！他来的时候光顾着找地方歇脚了，压根没想这驿站开在此处合不合理。
“那……那是朝廷体恤我们这些生意人，特许开的！”赵二虎还在嘴硬。
“是吗？”床上一直没说话的沈确突然开了口，“那你这驿站，为何连个驿丞和驿卒都没有？按大梁律令，驿站乃官家所设，迎来送往皆有勘合，人员配备亦有定数。你这店里，除了你和那个死掉的伙计，可还有第三人？”
赵二虎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他是个大老粗，哪儿懂什么大梁律令，被沈确这么一问，彻底慌了神。
完了，碰到硬茬子了！这俩人，一个比一个精！
谢晚昭见火候差不多了，慢悠悠地走到裴珩身边，对着他柔顺地福了一福。
“这位大人，您来得正好。此人不仅开设黑店，图财害命，如今还想污蔑于我等。想必，您就是奉命前来清查此地过往商旅失踪一案的钦差大人吧？”
裴珩：“啊？”
他脑子还没转过来，我是谁？我在哪？钦差大人？
谢晚昭悄悄在他身后，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
裴珩再傻也反应过来了。
这是在给他搭台子唱戏呢！
他瞬间领会，挺了挺胸膛，咳嗽两声，努力拿捏着官威，沉声道：“大胆刁民！本官在此，你还敢狡辩？你当本官是傻子吗！”
他这副样子，配上他那敞着怀的中衣，本该十分滑稽。
可在赵二虎眼里，这简直就是催命的阎王。
钦差？！
他这点勾当，平时欺负欺负普通老百姓还行，怎么就撞到钦差手里了？
赵二虎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他想起那些被抓进大牢里的犯人，想起那些骇人听闻的酷刑，吓得屎尿齐流，一股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大人饶命！钦差大人饶命啊！”他磕头如捣蒜，再也不敢有半分隐瞒，“我说！我全都说！求大人饶我一条狗命！”
谢晚昭嫌恶地皱眉后退一步，看向裴珩，眼神里带着一丝笑意。
裴珩接收到她的目光，腰杆挺得更直了。他觉得自己此刻英明神武，简直就是话本里走出来的青天大老爷。
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继续审问。
“等一下。”谢晚昭却忽然开口，打断了他。
她走到赵二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
“想活命可以。”
“但你得先说说，你那药，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赵二虎被谢晚昭这么一问，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眼神闪烁，支支吾吾起来。
“就……就是些普通的蒙汗药，想……想劫点财……”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谢晚昭脱了绣花鞋就扇在他脸上，力道大得让他整个人都偏了过去，半边脸瞬间就肿了起来。
裴珩都看呆了。这姑娘……也太直接了。
“打你都怕脏了我的手！还敢撒谎？”谢晚昭重新穿好鞋，拍了拍手，“蒙汗药？你当我们都跟你一样蠢吗？那药什么德行，你自己心里没数？”
她一脚踩在赵二虎那只没受伤的手上，慢慢碾了碾，“我这人没什么耐心，你要是再敢耍花样，我就先把你这双手一根根地掰断。说到做到。”
赵二虎疼得嗷嗷直叫，看着谢晚昭那张漂亮却毫无表情的脸，他毫不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
这个女人，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