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从那天起,我知道,我和‘大学’这两个字,再也没有关系了。”
王姐红着眼睛给我倒了杯水,我摇了摇头,继续说了下去。
那个家,我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我收拾了几件衣服,拿着攒了很久却少得可怜的一点钱,准备离开。
我还记得我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出房门时,我妈看见我手里的包,第一句话是:
“又在这儿演给谁看?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
我爸站在旁边,沉着脸说:南嘉,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我哥甚至没从房间里出来。
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个家,再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你看,这就是我的家人。”
我扯了扯嘴角。
“在我决定离开的时候,没有一句询问,没有一丝担忧,只有指责、谩骂和彻底的否定。”
所以,我拉开门,真的走了。
再也没有回头。
那一年,我刚刚十八岁。
身无分文,没有学历,没有依靠,只有一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和一个不知道去哪里的未来。
“离开家的头两年,是最难的。”
我缓缓叙述着,那些睡在天桥下、公园长椅上的寒冷,
那些因为未成年又没身份证只能打黑工被克扣工钱、遭受白眼的屈辱,
那些饥一顿饱一顿,看着橱窗里食物吞咽口水的日子……
太多太多的苦涩,反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洗过盘子,发过传单,在工地搬过砖,什么都干。一点点攒钱,租最便宜的地下室,啃干馒头就咸菜。我不敢生病,也病不起。”
日子好像慢慢熬出了点头,我拿到了成人教育的大专文凭,在新公司找到了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
我以为我终于从那片泥沼里爬出来了,可以开始一点点修补自己破烂的人生。
“直到我二十岁那年。”我的声音低沉下去。
我持续低烧,咳嗽,有时候会喘不上气。
一开始以为是太累了,直到有一次晕倒在出租屋里,被邻居送来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医生说是很麻烦的心脏问题。
先天性的,可能以前年纪小没显现,加上后来……太劳累,情绪波动太大,加重了。
医生说,如果不做心脏移植手术,我可能……活不过五年。
王姐倒吸一口凉气,紧紧握住我的手。
“那时候,我害怕极了。”
我承认那时的脆弱。
我还那么年轻,我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
我真的不想死。
我鬼使神差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回到了那个我发誓再也不回去的城市,想看看……
他们能不能帮帮我。
那天的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走到家门口,门虚掩着。
我听见里面传来笑声,是我妈在说话。
我闭上眼,那些话像刀子一样刻在我心里。
她正跟邻居阿姨聊天,声音带着笑:
“你说南嘉?谁知道死哪儿去了,这种没良心的白眼狼,死在外面才好呢,省得回来丢人现眼。”
“什么亲生女儿?我生她差点把命搭进去,她倒好,说走就走,这么多年连个电话都没有。这种女儿,我就当从来没生过!’”
我站在门口,透过门缝看见我爸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一句话都没说。
我哥在玩手机,嘴角还带着笑。
我就那么站着,听着我妈一句一句地数落我,说我多么不懂事,多么没良心。
那一刻,比当年错过高考更深的绝望攫住了我。
所有的勇气在瞬间消散,我只想逃离。
我看向王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王姐,你说人这一生,是不是真的就是命?我每一次以为看到希望了,就会被现实狠狠打一巴掌。从高考,到生病,再到……。”
“我已经不想再挣扎了。逃出来的时候,我以为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可是这具身体……太不争气了。”
“可能这就是我的命吧。”我轻声说,像是终于认命了。
“胡说!”
王姐突然提高声音,眼泪却止不住地流。
“什么命不命的!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能这么想!”
她用力擦掉眼泪,紧紧抓着我的肩膀:
“陆南嘉,你给我听着!你必须好好活着,活出个人样来!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都看看,让他们后悔!”
我看着王姐激动的样子,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连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都会为我心疼,为我着急。
“王姐,”我轻声说,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
“下辈子要是能投胎到你家就好了。当你的女儿,一定很幸福。”
“可惜啊,”我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像羽毛,“这辈子是没希望了。我也……活够了,太累了。”
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我爸陆见山和我哥陆星辰站在门口,脸色煞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