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陈默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感觉自己像是被灌了一脑袋水泥，又重又沉。昨晚，他和夏晓薇研究那份“特聘顾问”合同，一直折腾到凌晨三点。
那份合同，写得极其详尽，甚至可以说是……繁琐。从薪酬待遇，到保密义务，再到“工伤”的界定和抚恤标准，事无巨巨细。
其中有一条，让陈默印象深刻。
【乙方在执行任务期间，若因“超自然因素”导致精神或肉体损伤，协议局将提供最高等级的医疗支持，包括但不限于：记忆修复、灵魂净化、以及……物理形态重构。】
“物理形态重构？”夏晓薇当时读到这一条，脸上的表情，精彩得像个调色盘，“默哥，这意思是不是……如果我们不小心被哪个亡灵给拆成了零件，他们还能把我们再拼回来？”
陈默当时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在合同的乙方签名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走到门口，从猫眼里看了一眼。
外面站着的，是夏晓薇。她穿着一身崭新的运动服，背着一个双肩包，脚边还放着一个银色的行李箱。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得有点过分。
“默哥！八点了！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她一看到陈默开门，就兴奋地压低声音喊道。
“知道了知道了。”陈默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转身走进洗手间。
十分钟后，他也收拾好了。
他的行李很简单，就是一个背包。里面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就是那只林岚给他的，冰冷的银质怀表。
至于瓦力，他昨天已经拜托楼下宠物店的老板，帮忙照顾几天。临走前，那只橘猫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一直用脑袋蹭他的腿，喉咙里发出不舍的、委屈的叫声。
陈默蹲下来，挠了挠它的下巴。
“等我回来，给你带英国的……小鱼干。”
他和夏晓薇走出楼道。
一辆黑色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商务车，正安安静静地停在楼下那棵石榴树旁。车窗是深色的，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面无表情的男人，从驾驶座上下来，替他们把行李放进了后备箱。
陈默和夏晓薇坐进后排。
车里的空间很大，座椅是真皮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皮革味。车窗的隔音效果极好，一关上门，外面所有的嘈杂，瞬间就被隔绝了。
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了早高峰的车流。
陈默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熟悉的街景。他突然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的疏离感。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要出远门的旅人，正在和自己过去的生活，做最后的告别。
飞机是上午十点的。
他们没有走普通的VIP通道，而是通过一个极其隐蔽的、标着“地勤专用”的入口，直接被带到了停机坪。
一架银白色的、线条流畅的湾流G650私人飞机，正静静地停在那里。
夏晓薇看到那架飞机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她偷偷拿出手机，想拍张照，结果立刻被旁边一个同样穿着黑西装的工作人员，用一种礼貌而坚决的眼神，给制止了。
上了飞机，陈默才发现，整个机舱里，除了他们两个，就只有两名空乘，和那两个从他家楼下，就一直跟着他们的“门神”保镖。
飞机起飞的时候，陈默透过舷窗，看着下面那座越来越小的、自己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
他想起李老师，想起那个被捏碎的效果器，想起“收听者”那双纯黑色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这次离开，再回来时，很多事情，都将变得不一样了。
这是一趟，没有回头路的旅程。
经过了近十一个小时的飞行，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了伦敦希思罗机场。
走出机舱，一股潮湿而阴冷的空气，迎面扑来。伦敦的天空，是那种典型的、铅灰色的阴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是雨水和泥土混合的味道。
他们依旧没有走正常的出关流程。另一辆黑色的轿车，早已经等在了停机坪旁。
车子载着他们，驶离了机场，进入了伦敦市区。
陈默看着窗外。
红色的双层巴士，黑色的老爷出租车，穿着风衣、行色匆匆的路人，以及那些哥特式的、被岁月熏染得有些发黑的古老建筑……
所有的一切，都和他在电影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却又，因为身临其境，而多了一份说不出的、厚重的历史感。
夏晓薇则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孩子，一脸好奇地，把脸贴在车窗上，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默哥，你看！那是大本钟吗？”
“那是伦敦眼！”
“哇，这边的鸽子，怎么看起来比咱们那儿的……要胖这么多？”
陈默看着她那副兴奋的样子，心里那点因为离乡背井而产生的、淡淡的愁绪，也被冲淡了不少。
车子最终，在一家看起来很不起眼的、位于泰晤士河畔的酒店门口，停了下来。
酒店的门面很小，只有一个小小的、写着“The Raven’s Nest”（渡鸦之巢）的黄铜招牌。
威廉·琼斯，那个优雅得像从中世纪走出来的老头，正拄着他的文明杖，站在门口，微笑着迎接他们。
“欢迎来到伦敦，我亲爱的朋友们。”他说，“希望这段旅程，没有太过劳累。”
他带着他们，走进了酒店。
酒店的大堂，和他那不起眼的门面，截然不同。
里面，是一个充满了复古气息的、典型的英式俱乐部。深色的木质墙壁，墙上挂着鹿头标本和一些看起来就很古老的油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雪茄、威士忌和旧书混合的味道。
几个穿着考究的绅士，正坐在壁炉旁的切斯特菲尔德沙发上，低声交谈着。
他们看到威廉进来，都纷纷起身，朝他致意。
“这里是……协议局在伦敦的据点之一。”威廉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低声解释道，“一个……用来招待‘特殊客人’的安全屋。”
他带着他们，穿过大堂，走进了一部需要用特殊钥匙才能启动的老式电梯。
电梯没有往上，而是……一路向下。
下降了很久，久到夏晓薇都开始有些耳鸣了。
“叮——”
电梯门打开。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充满了未来感的、闪烁着各种指示灯的、巨大的地下空间。
这里，才是“现实稳定协议局”，欧洲分部的真正总部。
无数个穿着白色研究服或黑色战术服的工作人员，在各个区域间，忙碌地穿梭着。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上，滚动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看不懂的数据流。
空气里，是一种恒温恒湿的、略带凉意的、属于高科技环境的独特味道。
陈默感觉，自己像是瞬间，从一部古典的英国电影，穿越到了好莱坞的科幻大片里。
这种强烈的时空错乱感，让他有些头晕。
“感觉怎么样？”威廉看着他们脸上那副没见过世面的表情，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感觉……”夏晓薇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很烧钱。”
威廉被她这个回答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好了，先带你们去看看你们的房间。”他说，“然后，我们再来谈谈……关于那个‘雪茄盒’的事。”
他带着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由白色合金构成的走廊。走廊的两侧，是一扇扇厚重的、标着不同编号的金属门。
“这里，是我们协议局的‘收容区’。”威-廉指着那些门，介绍道，“每一扇门的后面，都关着一个……我们从世界各地回收来的‘异常物品’。”
“比如，一把会让持有者，不停地讲冷笑话的苏格兰风笛。”
“一块被诅咒过的，来自埃及法老墓的……奶酪。”
“还有……亚瑟王的那张，据说永远也坐不满的圆桌。”
陈默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感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正在被一次又一次地，刷新和重塑。
他们最终，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门上，没有编号，只有一个小小的、渡鸦的图案。
“这里是你们接下来在伦敦的住所。”威廉用一张卡片，刷开了门，“里面的所有设施，你们都可以随意使用。24小时的热水，无限量的食物供应，以及……一个可以直接连接到我们主数据库的，内部终端。”
他把卡片递给陈默。
“好好休息一下。”他说，“明天早上，我们出发，去布莱切利园。”
“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再是普通的平民。”
“你们的每一个行动，都可能，影响到这个世界的……现实稳定。”
他看着陈-默，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欢迎来到……真正的‘深渊’边缘，陈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