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的马场笼罩在淡蓝色雾气中。
程默僵硬地站在围栏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新马裤的缝合线。苏瑾给他准备的这套骑装太过合身，浅棕色的面料紧绷在大腿肌肉上，让他感觉自己像只被包装好的礼品马。
“抬头。”苏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今天穿了套黑色骑装，长靴锃亮如镜，手里握着根细长的马鞭——不是皮质的那种，而是金属制的训练鞭，顶端带着个小巧的银铃。
程默下意识并拢脚跟，这是上周礼仪课学到的标准站姿。苏瑾的鞭梢划过他的肩膀，停在左胸：”呼吸太急，马会受惊。”
她的指尖拨开程默的领口，将一个银色徽章别在他衣领上。徽章图案是荆棘环绕的马蹄铁，内侧刻着”SQ-M07″——程默已经学会辨认这种编码规则，M代表马术，07意味着他是苏瑾带来的第七个男性。
“跟着我，别乱跑。”苏瑾走向马厩，”这里的母马都值七位数，踢伤任何一匹，就从你母亲的治疗费里扣。”
马厩里的气味混合着干草、皮革和马粪。程默跟在苏瑾身后，看着她熟稔地抚摸一匹纯黑母马的鼻梁。那匹马亲昵地蹭着她的掌心，却在程默靠近时突然喷了个响鼻。
“她叫’黑皇后’。”苏瑾解开缰绳，”讨厌所有男性，除了我。”
程默的手刚伸到一半，黑皇后就猛地扬起前蹄。他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另一个温热的躯体。
“看来你需要点特殊指导。”
陌生的女声带着戏谑。程默转身，看见个穿深红色骑装的女人，约莫四十出头，栗色卷发用珍珠发网束起。她的马鞭上镶着翡翠，正不轻不重地拍打着自己的掌心。
“韩董事长。”苏瑾的声音瞬间降温，”没想到您亲自来马场。”
“听说苏总带了新宠。”女人——韩董事的目光像X光般扫过程默全身，”果然比前几个都…结实。”
她突然用马鞭抬起程默的下巴：”会骑术吗？”
“不会。”程默的喉结滚动了下。鞭梢的翡翠抵着他的喉结，冰凉刺骨。
“真可惜。”韩董事收回马鞭，”我女儿今天带了她的三匹冠军马来。”她意有所指地看向苏瑾，”包括那匹你去年没拍到的’白公主’。”
苏瑾的指节在鞭柄上泛白。程默突然想起上个月在财经杂志上看到的新闻——韩氏集团用天价拍下纯血阿拉伯马，故意截胡苏瑾的收藏计划。
“程默。”苏瑾突然开口，”去换护具，你骑’琥珀’。”
名叫琥珀的是匹矮小的栗色母马，正温顺地嚼着干草。程默松了口气，却在接过缰绳时发现苏瑾的眼神不对——那是她谈并购案时特有的，猎手锁定目标的眼神。
马场草坪上已经聚集了十几位骑手。程默注意到她们大多是中年女性，身边跟着年轻男性助手。有个穿粉色骑装的女孩正高声炫耀：”我爸刚给我买了匹荷兰温血马，比某些人的老马快三倍！”
她的视线故意扫向苏瑾的黑皇后。程默这才意识到，这场所谓的”马术交流会”其实是上流社会的攀比战场。
“上马。”苏瑾压低声音，”无论发生什么，别松缰绳。”
琥珀比想象中温顺。程默笨拙地爬上马鞍，发现苏瑾已经骑着黑皇后来到起跑线。韩董事的女儿——那个穿粉骑装的女孩——正骑着一匹雪白的骏马在旁边踱步。
“苏阿姨。”女孩甜甜地叫道，”要不要比一场？赌您上个月丢掉的港口项目？”
苏瑾的微笑纹丝不动：”赌注太小了，韩小姐。”她的马鞭突然指向程默，”不如赌他？我输了，0719号归你。你输了…”
“我把白公主送你！”女孩脱口而出。
程默的血液瞬间冻结。他死死抓住马鞍前沿，指甲陷进皮革。苏瑾居然要拿他当赌注？就像赌一匹马，或者一块手表？
哨声响起时，程默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黑皇后如离弦之箭冲出，白公主紧随其后。两匹马在草地上划出深绿的轨迹，看台上爆发阵阵喝彩。
琥珀却一动不动。程默轻夹马腹，这匹温顺的母马才慢悠悠地迈步。他本该感到庆幸，但看着苏瑾远去的背影，胸口却像压了块石头。
绕过第三个弯道时，程默听见树丛后传来压低的声音：”…苏瑾那贱人就靠那匹黑马撑场面…”
“听说她为了赢比赛给马打兴奋剂…”
“跟她妈一个德行，当年…”
程默勒住缰绳。树丛后是三个中年女性，其中就有刚才的韩董事。她们正传阅着一份文件，程默眯起眼睛，隐约看到”苏氏””财务造假”等字眼。
“谁在那里？”韩董事突然抬头。
程默本能地调转马头，琥珀却踩到断枝，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三个女人立刻围了上来。
“哟，这不是苏瑾的小宠物吗？”其中一人用马鞭戳他胸口，”偷听可不是好习惯。”
程默的颈环突然震动——苏瑾的紧急呼叫。他刚要按下接听键，韩董事就抢过他的通讯器：”苏瑾啊，你的小男友在偷看我们的并购方案呢。”
通讯器里传来苏瑾的冷笑：”让他接电话。”
程默接过通讯器，苏瑾的声音像刀锋般刺入耳膜：”重复她们刚才说的话，一字不漏。”
整个马场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个僵在马背上的年轻男人。程默的掌心渗出汗水，他清楚记得那些侮辱性的话语——关于苏瑾的母亲，关于兴奋剂，关于财务造假…
“她们说…”程默深吸一口气，”说您母亲当年的事，还说黑皇后用了兴奋剂。”
死一般的寂静。韩董事的脸色瞬间惨白。
黑皇后如黑色闪电般冲来，苏瑾勒马停在程默身侧。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程默看见她握缰绳的手在微微发抖。
“很好。”苏瑾的声音轻得只有程默能听见，”现在骑回马厩，立刻。”
程默调转马头时，听见苏瑾对韩董事说：”您女儿的白公主，明天会送到我的庄园。至于港口项目…”她的鞭梢轻轻划过韩董事的领口，”建议您查查审计报告第17页。”
回程的车上，苏瑾一直沉默。程默偷瞄她的侧脸，发现她嘴角有块新鲜的伤口——可能是咬破的。黑皇后被提前送回了庄园，据说在最后冲刺时擦伤了前腿。
“为什么说出来？”苏瑾突然开口，”你知道得罪韩家的后果。”
程默盯着自己膝盖上的擦伤——上马时留下的。”她们侮辱您母亲。”他顿了顿，”还有您。”
苏瑾的指尖抚过嘴角的伤口：”我母亲确实用过兴奋剂。”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不是给马，是给自己。为了在董事会上保持清醒。”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程默想起树丛后那些恶毒的窃窃私语，想起苏瑾母亲照片里疲惫的眼睛。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苏瑾的手背。
苏瑾没有甩开他。她的皮肤冰凉，像暴风雨前的金属。
回到公寓后，程默被命令去洗澡。当他擦着头发出来时，发现客厅里多了个长条形的黑色礼盒。
“打开。”苏瑾站在窗前，背对着他。
盒子里是一套定制马术装备：黑色头盔、皮质护膝，还有双做工精良的骑靴。每件物品上都烫着”SQ-0719″的金色徽记。最底下压着张纸条：「周日上午九点，马术课。——L」
程默抬头，苏瑾已经离开了客厅。她的咖啡杯留在茶几上，杯沿有个淡淡的唇印。他小心地收好装备，发现靴筒里还藏着个小东西——一枚银质的马蹄铁领针，内侧刻着细小的字：「给会咬人的小狗」。
当晚，程默在书房整理文件时，发现苏瑾的日程表上多了一条红色标注：「港口项目终审——韩氏退出」。而原本放在书架上的母亲照片，被换成了今天的马场合影——画面中央是黑皇后，程默和苏瑾各站一边，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就像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却也永不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