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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梧桐巷的晨露还挂在青石板缝里时,林未晞已经把电烙铁插在了煤炉上。铜制烙铁头在晨光里泛着冷白,像条蜷着的小蛇,她捏着木柄试了试重量,手腕不自觉地往回缩 —— 这东西比她想象的沉,木柄上的防滑纹磨得掌心发疼。

铺子门轴 “吱呀” 转开时,带着露水的风卷进两瓣梧桐花。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扶着门框站着,怀里紧紧揣着个红布包,布角磨得发毛,露出里面裹着的银亮边角。“姑娘,能修这个不?” 老太太的声音发颤,枯瘦的手指掀开红布,露出只巴掌大的银锁,锁身上的 “长命百岁” 四个字被磨得发亮,锁扣处却断了个小口,像只缺了牙的嘴。

林未晞把银锁放在铺着绒布的柜台上,指尖轻轻碰了碰断裂处。银质温润,带着经年累月的体温,断口处氧化得发乌,像结了层暗褐色的痂。“民国的活儿,” 她用放大镜凑近看,锁身錾刻的缠枝纹细密得像蛛网,“这是手工锻打的,锁芯里该有朱砂。”

老太太突然红了眼眶,从袖袋里摸出块皱巴巴的手帕:“是我家囡囡太奶奶的嫁妆,传给我时锁扣就松了。前儿给重孙子戴,一拽就断了……” 她的指腹在银锁上摩挲,“都说银器能辟邪,这锁护了三代人,求你一定修好它。”

林未晞把银锁放进清水中浸泡,看着水面浮起层淡淡的灰。她想起老顾爷子说过,银器补焊得先去氧化层,用细砂纸磨出银白的新茬,焊锡才能粘得牢。工具箱里的砂纸有粗有细,最细的那张薄如蝉翼,是她托古玩街的铜匠师傅特意捎的。

“这活儿得用电烙铁,” 陈叔不知何时站在柜台边,手里转着个铜制伞帽,“温度得掐准了,高了能把锁身熔出坑,低了焊锡粘不住,跟抹了层米糊似的。” 他往煤炉里添了块炭,火苗 “腾” 地窜起来,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发红,“我年轻时修铜伞骨,被烙铁烫得满手燎泡,师傅说这是让金属认手。”

林未晞的指尖在电烙铁木柄上蹭了蹭,汗湿的掌心把木柄浸出片深色。她从玻璃罐里挑出小块焊锡,用镊子夹着在火上烤,锡块很快化成银亮的液珠,滴在瓷盘里凝成小银豆。“得先在断口挂锡,” 她对着从图书馆借来的《金属修复图谱》喃喃自语,书页边缘被煤炉的热气烘得发卷,“就像给伤口涂药膏。”

第一遍试焊时,电烙铁刚碰到银锁就冒起股青烟。她慌得手一抖,烙铁头在锁身划出道黑痕,像条丑陋的虫子。老太太在旁边 “哎呀” 一声,攥着红布的手更紧了。林未晞的脸瞬间发烫,赶紧用细砂纸打磨黑痕,砂纸摩擦银面的 “沙沙” 声,在安静的铺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别急着下烙铁,” 陈叔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蒲扇往膝盖上一拍,“先把断口对齐了,用细铁丝捆住。你当是缝衣服呢?针脚歪了能拆,这银器烫坏了可没后悔药。” 他从修伞的工具箱里翻出卷细铁丝,“这是绑伞骨用的,软硬度刚好,你试试。”

林未晞蹲在柜台后,鼻尖几乎碰到银锁。铁丝太细,总在指尖打滑,她屏住呼吸试了三次,才把断口捆得严丝合缝。阳光透过窗棂落在银锁上,断口处的光线像条细缝,让她想起祖父书房里那盏有裂痕的琉璃灯 —— 当年她总嫌那道缝碍眼,现在却觉得,有些裂痕恰恰是最该小心呵护的地方。

电烙铁再次烧热时,她把焊锡条抵在断口处,手腕悬在半空不敢落下。煤炉里的炭噼啪作响,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角,涩得她睁不开眼。“稳着点,” 陈叔的声音从门口飘过来,“就当是给银锁喂饭,慢嚼才咽得下去。”

烙铁头终于碰到焊锡,银白色的液珠顺着断口漫开,像道细小的银河。林未晞正想把烙铁移开,手腕突然一抖 —— 原来铁丝没捆紧,断口微微错开,焊锡瞬间凝成歪歪扭扭的疙瘩。她急着调整,忘了烙铁还烫着,手背猛地撞上滚烫的铜头,“滋” 的一声,棉布手套被烫出个黑洞。

“嘶 ——” 林未晞疼得抽回手,手套下的皮肤已经红得发亮,很快鼓起个水泡。老太太惊呼着递过手帕,陈叔也快步凑过来,抓过她的手腕就往铺子后间走:“赶紧用獾油抹!我那口子给孩子烫着时就用这个,不留疤。”

后间的木箱里,陈婶送的獾油还剩小半瓶。林未晞咬着牙掀开手套,手腕内侧的水泡像颗透明的珍珠,一碰就疼得钻心。陈叔倒了点獾油在掌心搓热,轻轻按在她的伤口上:“当年我焊伞骨的铜帽,被烙铁烫穿了两层衣服,现在这疤还在呢。” 他撸起袖子,肘弯处果然有个月牙形的疤,颜色深得像块老铜,“手艺就是这么烫出来的,每道疤都是个记号。”

林未晞看着那道疤,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红木书桌,桌面上有道很深的刻痕。小时候她总问那是什么,父亲说是谈生意时被钢笔尖划的,“商场上的磕碰,就像这桌子上的痕,看着碍眼,其实是长记性的好地方。” 那时她不懂,现在手腕上传来的灼痛,倒让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重新补焊时,林未晞换了副厚棉布手套。她把银锁固定在木架上,电烙铁举得稳稳的,手腕几乎纹丝不动。焊锡液珠在断口处流得均匀,像条银亮的丝带,把断开的锁扣连得严丝合缝。收工时,她用细砂纸轻轻打磨焊点,直到那道接缝变得光滑,不细看几乎看不出修补的痕迹。

老太太来取银锁时,捧着锁看了半晌,突然抹起眼泪:“跟新的一样…… 太奶奶要是还在,准得说这手艺能传代。” 她从布包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红糖糕,“自家蒸的,姑娘尝尝。”

林未晞捏着温热的红糖糕,手腕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她看着老太太小心翼翼把银锁揣进怀里,蹒跚着消失在梧桐巷的拐角,忽然觉得那道还没结痂的伤口,好像没那么疼了。

傍晚关铺子时,她对着镜子掀起袖子。水泡已经破了,露出里面嫩红的肉,在灯光下像朵刚绽开的花。陈叔说得对,这是手艺给她的记号,就像那只银锁上的焊痕,看着是道疤,其实是把锁 —— 锁着那些从云端跌落的过往,也锁着在烟火里慢慢长出的新生。

煤炉里的最后一块炭燃尽时,林未晞把那只修好的银锁的照片夹进笔记本。旁边写着行小字:银锁补焊,温度六成,焊锡掺三成银粉。字迹旁边,手腕的影子落在纸上,像条细细的银链,闪着微弱却坚定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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