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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梧桐巷的晨露在青石板上凝成细小的珍珠,林未晞踩着湿漉漉的晨光推开铺子门时,铜铃的叮当声里混着股熟悉的墨香。柜台前的毡垫上放着个素白瓷罐,罐口飘出的松烟味让她心里一动 —— 是沈砚舟送的徽墨,上周他说这种墨磨出来的汁最适合调配青花料。

她掀开瓷罐盖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锭墨,墨锭上的 “松风” 二字是沈砚舟的笔迹,清隽的小楷嵌在云纹里,像片落在墨色池塘的竹叶。最底下压着张便签:“祖母说老料需用陈年雪水研磨,后院井台有去年存的雪块。”

林未晞拎着瓷罐走到后院,石井栏上果然堆着半筐雪,用粗布盖着,边缘已经融成细小的水流,在青石板上画出蜿蜒的银线。她想起小时候在祖父的雪松下扫雪,保姆说 “雪水沏茶最是清甜”,那时她总嫌手冷,现在却觉得这冰凉的雪块里藏着点温柔的旧时光。

把雪块敲碎放进砚台时,巷口传来陈叔的大嗓门:“丫头,沈小子送的墨好用不?昨儿我看见他在巷尾的老松树下铲雪,还以为是脑子坏了呢。”

林未晞的指尖在墨锭上轻轻蹭了蹭,墨香混着雪水的清冽漫开来:“陈叔进来喝杯茶吧,刚沏的龙井。”

陈叔扛着修好的伞架进来,粗布褂子上沾着的松针落在柜台前:“不了不了,张屠户的猪油罐还等着补呢。” 他用蒲扇指了指案上的青花梅瓶碎片,“这玩意儿可得当心,昨儿听见巷口的三姑婆说,沈家小子是想借着修瓶骗你家的老手艺。”

林未晞的墨锭顿了顿,墨汁在雪水里晕开个不规则的圈:“陈叔觉得他是那样的人?”

“不好说。” 陈叔挠了挠头,“但那小子看你的眼神,倒不像骗手艺的,像是…… 像是看自家媳妇似的。” 他说完就扛着伞架往外跑,粗布褂子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阵滑石粉的轻烟。

林未晞的脸颊忽然发烫,握着墨锭的手有些不稳。她低头继续研墨,雪水在砚台里渐渐变成深黑,映出她泛红的脸颊,像幅没干的胭脂画。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铺子,林未晞把青花梅瓶的碎片在绒布上拼好。最大的那块颈部接痕处,祖父当年画的断梅枝在阳光下格外清晰,笔触苍劲中带着点温柔,像在对她说着什么。她用放大镜凑近看,忽然发现断梅枝的末梢藏着个极小的 “晞” 字,笔锋娟秀,倒像是女子的笔迹。

“这是……”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翻出祖父的修复笔记,在最后一页找到了张夹着的小像。泛黄的相纸上,穿学生装的年轻女子站在梅树下,手里捧着支狼毫笔,眉眼间竟与她有几分相似。照片背面写着 “赠晞如,民国二十四年春”。

“晞如?” 林未晞喃喃自语,指尖划过那个 “晞” 字,忽然想起父亲说过,她的名字是祖父取的,意为 “晨光初露”。难道这位晞如姑娘,与自己有什么渊源?

铺子门的铜铃再次响起时,沈砚舟正站在逆光里,手里拎着个蓝布包。“浙料磨好了?” 他的米白色衬衫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沾着点墨痕。

林未晞把照片推到他面前:“这位晞如姑娘是谁?”

沈砚舟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忽然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蓝布包里拿出本泛黄的日记:“这是曾祖母的日记,你看看三月初七那页。”

日记的纸页已经发脆,字迹却依旧娟秀。三月初七那页写着:“松年兄为梅瓶补画断枝,竟藏‘晞如’二字于末梢,嗔他太过痴缠。砚农师兄笑言,不如将来生个女儿,就叫‘晞’字,也算圆了这梅瓶的缘分。”

林未晞的呼吸忽然停滞了。原来 “晞” 字不是偶然,是祖辈们未说出口的约定。她仿佛能看见八十多年前的春日,穿长衫的年轻匠人在梅瓶上偷偷藏下心上人的名字,旁边的师兄笑着打趣,梅香混着墨香,在窑厂的作坊里漫成温柔的雾。

“曾祖母说,晞如姑娘是当年景德镇最大的颜料商的女儿,” 沈砚舟的声音有些涩,“后来战乱时举家南迁,再没了音讯。祖父们闹翻的真正原因,不是为了官窑订单,是因为曾祖母觉得,林祖父为了追寻晞如姑娘,背弃了一起重振窑厂的约定。”

林未晞的墨锭掉进砚台,墨汁溅在照片上,晕开个小小的黑圈。她忽然明白祖父笔记里那句 “沈师兄误解太深” 的含义,原来两家的恩怨,竟是因这样段被时光掩埋的儿女情长。

“接痕处的断梅枝,得用特殊的技法处理。” 沈砚舟忽然指着梅瓶碎片,“曾祖母说,当年林祖父发明了种‘借色法’,用浙料混合朱砂,在接痕处画新梅,既能掩盖裂痕,又能让花色随光线变化,像活的一样。”

林未晞翻到笔记的中间页,果然在泛黄的纸页上找到 “借色法” 的记载:“浙料三钱,朱砂一分,以雪水调之,画梅需藏锋,待干后以松烟轻罩,方得活色生香。” 字迹旁边画着朵简单的梅花,花瓣的阴影处标着极小的 “砚” 字。

“得用松烟墨轻罩。” 林未晞的指尖划过那个 “砚” 字,忽然笑了,“原来他们早就想到,有一天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

沈砚舟从蓝布包里拿出个小瓷盒,里面装着暗红色的粉末:“这是从老宅找到的朱砂,窖藏了几十年,颜色应该正合适。” 他把瓷盒推过来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像两片相触的荷叶。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常常一起在铺子里研究梅瓶修复。沈砚舟会带来曾祖母的日记,林未晞则找出祖父的笔记,那些泛黄的纸页在晨光里摊开,像两只跨越时光的手紧紧相握。

“这里说‘接痕需逆着木纹’,” 林未晞指着笔记上的批注,“可这梅瓶是瓷的,哪来的木纹?”

沈砚舟凑近看,鼻尖几乎碰到她的头发:“或许是指釉面的开片纹路?你看这瓶身的开片,像不像老木头的纹理?”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带着点松烟墨的清冽。

林未晞的脸颊忽然发烫,往后退了退,不小心撞到身后的木箱,里面的滑石粉罐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粉末扬起的瞬间,她看见沈砚舟伸手扶住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围裙传过来,像团温暖的火。

“小心。” 他的声音有些低,松开手时耳尖微微发红。

铺子里的铜铃忽然叮当作响,陈叔探进头来:“张屠户的猪油罐…… 哟,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他看见地上的滑石粉和两人微红的脸颊,识趣地退了出去,“你们忙着,我晚点再来!”

林未晞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赶紧蹲下身收拾滑石粉罐。沈砚舟也蹲下来帮忙,两人的手指在散落的粉末里碰到一起,像两朵在雪地里绽放的梅。

傍晚收摊时,巷口的三姑婆又在嚼舌根:“看见没?林家丫头天天跟沈家小子混在一起,怕是忘了她爹是怎么破产的。”

“三姑婆这话就不对了。” 老顾爷子拄着拐杖从旁边走过,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石阶,“当年你家的泡菜坛摔了,还是林老爷子亲自帮你补的,现在倒说起人家的闲话。”

三姑婆讪讪地闭了嘴,拎着菜篮子往巷尾走。林未晞站在铺子门口,看着老顾爷子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梧桐巷的烟火里,藏着比恩怨更重要的东西。

第七天夜里,月光把梧桐巷染成银白。林未晞和沈砚舟终于完成了梅瓶的第一遍补色,断梅枝的末梢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红,像真的开了朵新梅。

“祖父说,好的修复能让物件重获新生。” 林未晞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补色处,“现在才明白,重获新生的不只是物件。”

沈砚舟从口袋里拿出个小锦囊,里面装着些干燥的梅花瓣:“这是老宅梅树的花瓣,晒干了能泡茶。” 他把锦囊放在她手里,“祖母说,等梅瓶修好了,就用它泡第一杯茶。”

林未晞握着锦囊,梅花的清香混着月光漫过来。她忽然想起祖父说的 “匠心即初心”,原来所谓匠心,不只是修复物件的手艺,更是修复人心的勇气。

回到铺子时,案上的霁蓝釉笔洗里插着的梅花还开得正好。林未晞把沈砚舟送的梅花瓣撒在笔洗里,蓝色的釉面映着白色的花瓣,像片落满雪的深海。她知道,这对青花梅瓶的修复之路还很长,但只要身边有这样个人,愿意陪她一起研墨、一起等待、一起让那些断裂的时光重新开花,就没什么好怕的。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说个未完的故事。林未晞铺开宣纸,在月光下写下 “梅开二度” 四个字,笔锋里带着点前所未有的温柔。她忽然觉得,这梧桐巷的晨光与月色,这老物件的裂痕与新生,或许就是她一直在找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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