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残卷合璧,杀机暗伏
暮色像浸透了墨汁的棉絮,一点点漫过烟雨楼的飞檐。沈惊寒握着锦盒的手指微微发颤,锦盒表面的云纹硌得掌心发麻,却不及心头翻涌的情绪来得滚烫。月白长衫的中年男子便是烟雨楼主,姓谢名砚,二十年前曾与沈惊寒的父亲沈策结为异姓兄弟,当年兵防图一分为二,正是谢砚受托将其中一半藏于烟雨楼深处。
“这是你父亲亲手绘制的兵防图副本。”谢砚将一卷泛黄的宣纸推到沈惊寒面前,宣纸上的墨迹已有些发灰,却仍能看清纵横交错的线条,“真正的兵防图刻在青铜匣中,需要你们手中的残卷作为钥匙才能开启。”
沈惊寒展开苏轻晚交给他的那半残卷,两张纸页边缘的缺口竟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完整的图卷上,除了山川河流的标记,还有许多用朱砂写就的小字,细看竟是各地驻军的布防与粮草储备,字迹遒劲有力,带着股杀伐之气——正是沈策的笔迹。
苏轻晚凑近细看,忽然指着图卷右下角的标记:“这里画着座塔,旁边写着‘启明’二字,是什么地方?”
谢砚的目光暗了暗:“那是藩王在北境的密库,藏着足以装备十万大军的兵器。你父亲当年就是查到了这个,才引来杀身之祸。”他指尖在“启明塔”三个字上轻轻敲击,“如今藩王的势力已渗透到朝堂,若让他拿到完整的兵防图,后果不堪设想。”
沈惊寒将图卷小心收好,锦盒的锁扣发出轻微的“咔哒”声:“谢楼主放心,我定会护好兵防图,绝不让它落入奸人之手。”
谢砚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笑了:“你这性子,倒比你父亲沉稳些。他当年拿着半张图卷,非要单枪匹马闯藩王府,还是我硬把他拦下来的。”他转头看向苏轻晚,“苏姑娘的父亲也是条汉子,为了护这半卷图,愣是没吐露半个字。”
苏轻晚的眼圈红了,捏着衣角的手指泛白:“我爹总说,等我长大了就带我国北境看雪,可他再也没回来…”
“会有那么一天的。”沈惊寒忽然开口,声音虽低却异常坚定,“等我们揭发了藩王的阴谋,就一起去北境,看一场最盛大的雪。”
苏轻晚抬头看他,暮色中他的眼神亮得惊人,像是落满了星辰。她忽然想起在沼泽里,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想起在祠堂里,他宁可自己被绑也不肯交出残卷;想起刚才在藏经阁,他悄悄捏了捏她的手…心里某个角落忽然软得一塌糊涂,连带着鼻尖都发酸。
老道士在旁边咳嗽两声,打破了这略显凝滞的气氛:“谢楼主,既然图卷已经合璧,咱们是不是该想想下一步怎么走?藩王的人怕是已经摸到烟雨楼附近了。”
谢砚点头,从袖中取出个巴掌大的木牌,木牌上刻着朵半开的莲花:“拿着这个去楼后的密道,能直通洛水下游的芦苇荡。我让人备了船,会送你们去青阳城,那里有我安排的人接应。”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记住,兵防图不可离身,密道里机关重重,需按莲花标记的方向走。”
沈惊寒接过木牌,触手冰凉,莲花的纹路在指尖硌出细碎的痒意。他忽然想起什么:“那您怎么办?”
“我?”谢砚笑着指了指窗外,“烟雨楼经营了这么多年,总有些待客的法子。他们想进来容易,想出去可就难了。”他的语气轻描淡写,眼底却闪过一丝冷冽。
离开露台时,苏轻晚回头望了一眼,见谢砚正站在棋盘前,指尖轻轻拂过那些深浅不一的凹痕,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她忽然觉得,这座烟雨楼里藏着的,或许不只是兵防图的秘密,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等待与坚守。
密道入口藏在假山后面,一块刻着莲花的石板轻轻一推便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老道士点燃火折子,橘红色的火光在潮湿的石壁上跳跃,映出蜿蜒向下的石阶。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朽木的气味,脚下的石阶长满了青苔,稍不留神就会滑倒。
“抓紧我的衣角。”沈惊寒对苏轻晚说,将火折子递到她手里,自己则扶着湿滑的石壁开路。
石阶陡峭得很,每走一步都能听到碎石滚落的声响,像是从无底深渊里传来的回应。苏轻晚攥着火折子的手心全是汗,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照亮了她紧抿的嘴唇——她其实很怕黑,可看着沈惊寒在前面探路的背影,心里竟安定了许多。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忽然出现岔路,三条黑漆漆的通道像巨兽的嘴,不知通往何处。沈惊寒掏出木牌,火光照在莲花标记上,忽然发现花瓣的尖端正对着中间的通道。
“走这边。”他笃定地说。
刚走进中间的通道,身后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回头望去,来时的入口已被落下的巨石堵死,溅起的尘土呛得人直咳嗽。
“是石门。”老道士用竹笛敲了敲石壁,“谢楼主这是断了咱们的退路,逼着咱们往前走呢。”
通道渐渐变得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石壁上渗出黏腻的水珠,滴落在脖颈上,凉得人打寒颤。苏轻晚的裙摆被石壁上的荆棘勾住,嘶啦一声撕开个口子,脚踝瞬间被划出血痕,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怎么了?”沈惊寒立刻回头,火光映出她脚踝上的血珠,在苍白的皮肤下格外刺眼。他蹲下身,从怀里掏出金疮药,小心翼翼地撒在伤口上,指尖的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一件珍宝。
“别动。”他低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苏轻晚的脚踝,带来一阵奇异的痒意。她忍不住缩了缩脚,却被他按住了膝盖,“忍忍,不然会感染的。”
火光在他低垂的眼睫上跳动,映出眼底细碎的温柔。苏轻晚忽然觉得,这点疼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反而有股热气从心口往外冒,烧得脸颊发烫。
包扎好伤口,沈惊寒干脆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苏轻晚连连摆手,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别废话。”沈惊寒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却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后背,“再磨蹭下去,等藩王的人追上来,咱们俩都得困死在这儿。”
老道士在旁边嘿嘿笑:“丫头,让他背吧,这臭小子看着冷,心细着呢。当年师娘让他背药篓,他都能把药草分毫不差地护好。”
苏轻晚咬着唇,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轻轻趴在了沈惊寒的背上。他的后背不算宽厚,却异常结实,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感受到肌肉的线条,还有伤口绷带给皮肤带来的微麻触感。她悄悄环住他的脖子,鼻尖不小心蹭到他的发梢,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混着药草的味道,干净得像雨后的山林。
沈惊寒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显然是后背的伤口又牵扯到了,但他很快稳住身形,一步一步沿着通道往前走。苏轻晚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渐渐变粗,额角的冷汗顺着脖颈往下滑,滴在她的手背上,滚烫的。
“放我下来吧,我真的能走。”她小声说。
“闭嘴。”沈惊寒的声音有些发哑,却依旧坚定,“再说话就把你扔这儿喂蝙蝠。”
苏轻晚赶紧闭上嘴,却忍不住偷偷打量他的侧脸。火光下,他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水珠,轻轻滴落。她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冷冰冰的少年,其实比谁都要温柔。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然出现一点微光。沈惊寒的脚步加快了些,走近了才发现,那是密道的出口,被一块伪装成岩石的木板挡住了。木板上刻着朵盛开的莲花,与谢砚给的木牌上的图案正好相合。
“到了。”沈惊寒将苏轻晚放下,伸手去推木板。木板纹丝不动,他凑近一看,才发现板缝里卡着根细如发丝的银线,银线另一端连着石壁上的小孔——是机关。
他示意苏轻晚和老道士退后,从腰间解下短剑,用剑尖小心翼翼地挑开银线。银线脱离板缝的瞬间,石壁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齿轮转动的声音。
“可以了。”沈惊寒推开木板,清新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带着芦苇荡特有的潮湿气息。
密道外果然是片茫茫芦苇荡,墨绿色的芦苇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人在低声细语。远处的洛水泛着粼粼波光,暮色中隐约能看到艘乌篷船泊在岸边,船头插着根竹竿,竹竿上系着朵白色的莲花——正是谢砚安排的接应。
“快上船。”老道士率先跳上船头,回头去拉苏轻晚。
沈惊寒刚要跟上,忽然听见芦苇荡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拨开芦苇秆。他瞬间绷紧了神经,将苏轻晚护在身后,右手握紧了短剑:“谁在那儿?”
芦苇荡里静了片刻,接着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粗哑得像磨过砂纸:“沈公子,别来无恙啊。”
随着笑声,十几个黑影从芦苇丛中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个穿着黑色锦袍的中年男子,面容阴鸷,嘴角噙着抹冷笑,腰间的玉佩上刻着个狰狞的狼头——正是藩王的心腹,人称“鬼手”的魏无常。
他身后的手下个个手持弩箭,箭头在暮色中闪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剧毒。更麻烦的是,他们脚下踩着的芦苇秆上系着细细的红线,红线延伸向四面八方,不知连接着什么机关。
“魏大人倒是消息灵通。”沈惊寒冷声说,掌心的木牌几乎要被捏碎。
魏无常笑着捋了捋山羊胡:“谢楼主的烟雨楼看似固若金汤,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他的目光在沈惊寒和苏轻晚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沈惊寒胸前,“兵防图想必已经合璧了吧?沈公子是个聪明人,不如将图交出来,我保你们前程似锦。”
“要是我说不呢?”
“不?”魏无常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那你们今天就只能葬身这芦苇荡了。我这芦苇荡里,埋了足足三十斤炸药,只要我一声令下,保证连骨头渣都不剩。”
苏轻晚的脸色白了,悄悄拽了拽沈惊寒的衣角。她能感觉到脚下的泥土有些松软,像是被翻动过,显然魏无常说的是实话。
沈惊寒却忽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芦苇荡里格外清晰:“魏大人以为,谢楼主既然敢让我们走密道,会没留后手吗?”他指了指魏无常脚下的红线,“你脚下的引线,早就被我们的人换过了,现在连接的可不是炸药,是这芦苇荡里的沼气。你要是不信,尽管试试。”
魏无常的脸色变了变,显然有些犹豫。他知道谢砚的手段,这烟雨楼的主人最擅长布局,说不定真的在引线动手脚。
就在这时,芦苇荡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有人高喊:“魏大人!烟雨楼那边动手了,让您速去支援!”
魏无常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他死死盯着沈惊寒,像是要将他的模样刻在骨子里:“算你们运气好。但你们记住,只要兵防图还在你们手里,我魏无常就绝不会罢休!”他狠狠一挥手,“撤!”
黑影们很快消失在芦苇荡深处,马蹄声渐渐远去。沈惊寒这才松了口气,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衣衫,刚才那番话不过是他情急之下的诈术,没想到真的唬住了魏无常。
“臭小子,行啊,学会唬人了。”老道士拍着他的肩膀笑,力道却很轻,生怕碰疼他的伤口。
苏轻晚也松了口气,笑着捶了沈惊寒一下:“你吓死我了,我还真以为谢楼主换了引线呢。”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后背的伤口,沈惊寒疼得闷哼一声,她赶紧收回手,紧张地问,“是不是碰到你伤口了?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沈惊寒的声音有些发哑,脸颊却微微泛红。
三人登上乌篷船时,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船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汉,只在他们上船时点了点头,便撑起长篙,将船划入茫茫夜色中。
船行至芦苇荡中央时,苏轻晚忽然指着远处的天空:“你看!”
沈惊寒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烟雨楼的方向燃起了熊熊火光,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连洛水的浪涛都染上了层诡异的橘红色。隐约能听到厮杀声顺着风飘过来,混杂着兵刃碰撞的脆响和惨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谢楼主…”苏轻晚的声音带着颤抖。
沈惊寒握紧了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像揣着块冰。他望着那片火光,喉咙发紧,却还是硬挤出几个字:“他会没事的。”
老道士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个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那老狐狸精着呢,死不了。”他的声音有些发闷,不知是酒太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船在芦苇荡里行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才驶出洛水,进入青阳城地界。青阳城的城墙是用青石砌成的,远远望去像条青色的巨龙,盘踞在平原上。城门口的守军穿着整齐的铠甲,手持长枪,盘查得格外严格——显然是藩王的命令。
“怎么进去?”苏轻晚看着城门口的守军,有些发愁。他们三人这副模样,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肯定会被拦下盘查。
沈惊寒正看着城门口的告示牌,忽然眼睛一亮:“有办法了。”
告示牌上贴着张招募文书,说青阳城的守备军正在招收医兵,不论出身,只要略懂医术即可报名。旁边还站着个穿着军服的小吏,正拿着纸笔登记报名者的信息。
“我们可以扮成医兵混进去。”沈惊寒低声说,“我小时候跟着师父学过些粗浅的医术,应付盘查应该没问题。”
苏轻晚眼睛也亮了:“我也会!我爹书房里有很多医书,我跟着看过几本,还会包扎伤口呢!”
老道士摸了摸胡子:“那我呢?总不能让我这把老骨头也去当医兵吧?”
沈惊寒指着不远处的药摊:“您去药摊买身行头,扮成游方郎中,就说我们是您的徒弟,跟着您来青阳城讨生活的。”
半个时辰后,三人换了身行头。沈惊寒和苏轻晚穿着粗布短打,苏轻晚还特意用锅底灰把脸抹得灰扑扑的,遮住了娇俏的容貌。老道士则穿上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背着个药箱,手里拄着根拐杖,活脱脱一个走江湖的老郎中。
走到城门口时,小吏果然拦住了他们。老道士赶紧上前,佝偻着腰陪笑:“官爷行行好,这俩是我的徒弟,听说青阳城招医兵,想让他们去试试,混口饭吃。”
小吏的目光在沈惊寒和苏轻晚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苏轻晚脸上:“这丫头看着细皮嫩肉的,会医术?”
苏轻晚赶紧点头,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会的会的,我会配金疮药,还会包扎伤口。昨天在城外还救了个摔伤的老农呢。”她说着,故意粗着嗓子,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小吏显然没起疑,挥了挥手:“进去吧,去守备府报道。”
走进青阳城的瞬间,沈惊寒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青阳城比迎客镇繁华得多,街道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卖早点的摊子冒着热气,吆喝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混着药铺的药香,还有皮革铺的腥气,构成一股鲜活而杂乱的味道——这是属于青阳城的味道。
“往哪边走?”苏轻晚看着纵横交错的街道,有些晕头转向。
沈惊寒拿出谢砚给的木牌,木牌背面刻着个极小的“德”字:“谢楼主说接应的人在德仁堂,应该是家药铺。我们先去那里落脚,再做打算。”
他握着木牌的手指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