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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周一清晨的空气带着未散的凉意,阳光斜斜地穿过教学楼长长的走廊。张宁远刚走出高一三班的教室,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堵住了去路。

林海。

教练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深色运动夹克,双手插在口袋里,眼神锐利如常,像一堵沉默的山壁横亘在张宁远面前。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草皮、汗水和严厉的气息,瞬间让喧闹的走廊安静了几分。

“跟我来。”林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他甚至没等张宁远回应,转身就走,仿佛笃定对方一定会跟上。

张宁远的心猛地一沉,左膝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传来一阵细微的酸麻。他攥紧了书包带,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脑海中闪过周末训练场外林海那深深的一瞥,以及那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点头。

目的地并非球场,而是林海那间狭小、堆满资料和录像带的办公室。空气里弥漫着纸张、皮革和一丝消毒水的味道。林海没有坐,只是走到墙边那块巨大的战术板前。板上还残留着对阵职高时的红色三角和蓝色磁钉,以及用炭笔画出的巨大压迫红圈。

战术板旁边,贴着一张崭新的赛程表。林海粗糙的手指重重地敲在下一场对手的名字上——市体院校队。

“市体院校队,”林海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没有开场白,直奔主题,“市体院校队,年龄比你们大,身体硬得像铁,技术尚可,,技战术成熟,冲击力强得能撞倒一堵墙。”他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锁定张宁远,“看过他们录像吗?”

张宁远喉咙发紧,摇了摇头。体院附中,那是另一个层级的对手,以力量和对抗闻名,对任何技术型球队都是噩梦。

“没看过,但你心里有数。”林海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们比40中更硬,更快,更不讲理。没有那些下三滥的小动作,就是纯粹的力量碾压和身体对抗。吴弈在他们的中场绞杀里,能站住三分钟都算他骨头硬。陈啸的爆射?可能连起脚的空间都没有。”

张宁远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林海描述的景象如同冰冷的铁幕,沉重地压下来。他想到了自己那条做过重建手术的韧带,想到了“≥350N”的剪切力阈值,在那种强度的冲撞下,脆弱的左膝会如何?

林海向前逼近一步,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增强。他粗糙的手指再次重重敲在战术板上“市体院校队”的名字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张宁远,”林海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挑战的意味,“我们打个赌。”

张宁远猛地抬起头。

“赌,”林海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无比,“下一场,对阵体院,我们能进球。”

空气仿佛凝固了。张宁远瞳孔微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海。对阵那样的铁壁铜墙,进球?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绝望的宣言,而不是一个现实的赌注。

“赌注是什么?”张宁远的声音有些干涩。

林海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但那眼神却更加锐利:“如果我们进球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宁远的左膝,“你就必须加入球队。不是观众,是队员。穿上球衣,站在场边,学习,思考,感受。”

“如果我们没进,”林海的声音斩钉截铁,“你爱在图书馆坐到天荒地老,还是在器材室对着墙练到腿废掉,我林海,绝不再多看你一眼,多说一句废话!你的膝盖,你的人生,你自己负责到底!”

这是一个极其不平等的赌约。一方是严苛教练近乎偏执的信心宣言,另一方则是少年心中最深沉的恐惧和自我保护的壁垒。赌注的一端是强迫他重新踏入那个充满风险和未知的领域,另一端则是彻底的放逐与孤立。

张宁远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他几乎能听到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林海的眼神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无法直视。他想到了吴弈在围抢中挣扎的眼神,想到了陈啸将头埋入冰桶的决绝,想到了高翔肋下的乌青,更想到了自己左膝深处那道看不见的裂痕。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矛盾撕扯着他。对团队的信任?对自身极限的恐惧?对那片绿茵场无法熄灭的渴望?还是对再次断裂的深切绝望?

林海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着,用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办公室里只剩下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每一声都敲在张宁远紧绷的神经上。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咚咚”两声略显粗鲁地敲响了。

没等林海回应,门被推开一条缝,陈啸那颗顶着桀骜不驯短发的脑袋探了进来。他脸上还带着训练后的汗渍,眼神有些烦躁,但当看到林海和张宁远面对面站着,气氛凝重时,他愣了一下,随即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教练!”陈啸的声音带着点急切,似乎完全没在意张宁远的存在,“上次对40中那场的录像,能不能给我拷一份?完整的那种。”

林海被打断,眉头习惯性地皱起,锐利的目光转向陈啸:“你要录像干什么?”

“复盘!”陈啸回答得理直气壮,但眼神有些飘忽,“看看……看看自己上半场坐板凳时,他们是怎么使坏的!还有……”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一点,“看看我最后那脚射门前,吴弈那球到底是怎么塞过来的。太快了,当时没看清。”

林海审视着陈啸,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几秒钟后,他点了点头:“行。去找苏雨桐,让她给你拷一份。记住,是复盘,不是让你回去欣赏自己射门。”

“知道了!”陈啸得到应允,明显松了口气,转身就要走。走到门口,他似乎才想起张宁远也在,脚步顿了一下,回头飞快地瞥了张宁远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球场上的暴躁,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拉开门快步离开了。

办公室再次只剩下两人。陈啸的闯入像一阵风,短暂地吹散了凝滞的空气,却又留下了一丝新的涟漪。林海的目光重新落回张宁远身上,那无声的询问更加沉重。

张宁远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翻腾的浪潮似乎平息了一些,但那份沉甸甸的抉择感并未消失。他看着林海,看着战术板上“市体院校队”那几个刺眼的字,看着林海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近乎疯狂的赌徒般的自信。

最终,他极其缓慢、却异常清晰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言语,只有一个动作。但这动作,却如同在悬崖边迈出了试探的一步。

林海眼中锐利的光芒一闪,没有赞许,也没有放松,只是同样微微颔首,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好。”他简单地吐出一个字,不再多言,转身拿起桌上的训练计划,仿佛刚才那个沉重的赌约从未发生。

张宁远默默地退出了办公室。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掌心全是冷汗。林海的赌约和陈啸索要录像的画面在脑海中交错。体院附中那座铁壁铜墙,似乎正带着隆隆的压迫感向他逼近。

午休时分,图书馆深处熟悉的角落。

张宁远坐在长椅上,那本《运动损伤图谱》摊在膝头,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林海的赌约像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一阵熟悉的、极淡的纸墨清香靠近。

沈书仪无声地在他身边坐下,将一本崭新的、烫金竖琴封面的精装版叶芝诗集轻轻放在他摊开的《运动损伤图谱》上。诗集封面在图书馆略显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温润而坚定的光泽。

“给你的。”她的声音轻如落雪。

张宁远愕然抬头。

“那天的奖品,是你赢的。”沈书仪看着他,眼神清澈,“它应该属于你。”

没等张宁远回应,她纤细的手指轻轻翻开诗集的扉页。那里,没有叶芝的诗句,而是贴着一张小小的、裁剪整齐的便签纸。上面是沈书仪清秀而熟悉的字迹,但内容却截然不同:

“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张宁远彻底怔住了,他看着扉页上这张便签,又猛地抬头看向沈书仪。

沈书仪没有解释,只是轻轻合上诗集,将它往张宁远面前推了推。然后,她站起身,像来时一样安静,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身之际,窗外,遥远的、被无数教学楼阻隔的风雨球场方向,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如同穿越了重重时空的涟漪,顽强地钻进了图书馆的寂静,也钻进了张宁远的耳中——

那是风穿过足球球网时发出的、独特的、带着震颤的“唰啦”声。

沈书仪的脚步微微一顿,没有回头,身影消失在层层书架投下的阴影里。

张宁远坐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诗集烫金的竖琴封面,感受着扉页下那份康复计划的微小凸起。窗外,风穿过球网的余音似乎还在空气中萦绕不去,与他胸腔里那颗被林海的赌约点燃、被沈书仪的计划悄然引导、被陈啸的录像请求勾起好奇、更被那声“唰啦”撩拨得剧烈跳动的心脏,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赌约已立,计划在手,风已穿过球网。

退路,似乎正在无声中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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