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市第一人民医院,VIP特护病房。
消毒水的气味被昂贵的香氛中和,只留下淡淡的、洁净的气息。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投下温暖而规整的光带。病房内设施齐全,堪比五星级酒店的套房,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寂静和挥之不去的紧绷感。
苏清雪半靠在宽大柔软的病床上,身上穿着干净的病号服,外面依旧裹着那件洗得发白、略显宽大的深蓝色保安外套。这格格不入的衣物,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汲取安全感的来源。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眼睑下带着浓重的青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只是深处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和疲惫。手臂和脚踝上被绳索勒出的红痕已经涂了药膏,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即推开。
两名身着笔挺警服的警官走了进来,神情严肃。为首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面容刚毅的刑警队长,姓陈。他身后跟着一位负责记录的年轻女警。
“苏总,打扰了。” 陈队长的声音沉稳,带着职业性的礼貌,“关于昨晚发生在清源山废弃疗养院的绑架案,我们需要再向您核实一些细节,并请您正式签一份笔录。”
苏清雪微微颔首,示意他们坐下。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病房门口,那里空无一人。林逍在将她安全送达医院、确认警方接手后,便如同他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留下这件外套,和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固执地萦绕在她周围。
询问开始了。陈队长的问题条理清晰,直指核心:被绑架的具体时间地点、绑匪人数特征(苏清雪只记得王振海和几个戴头套的)、车辆信息(无牌灰色面包车)、被囚禁地点环境、绑匪的言行(尤其是王振海疯狂状态下的呓语)、以及……获救的详细过程。
“苏总,” 陈队长的目光锐利,带着职业性的探究,“您能再详细描述一下获救时的情形吗?您提到,在绑匪王振海持刀威胁您时,病房窗户突然被破开,然后灯灭了,黑暗中有人制服了王振海。您……看清那个人的样子了吗?或者,有什么特征?”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阳光的光带似乎也凝固了。
苏清雪放在被子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捏紧了保安外套粗糙的袖口。林逍那张平静淡漠的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黑暗中他如鬼魅般出现,雷霆出手,又在光明到来前悄然隐去……她该如何描述?说出一个保安的名字?然后呢?解释他为何能精准找到那个废弃疗养院?解释他如何在绝对黑暗中瞬间制服持刀歹徒?解释他身上那些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谜团?
这无疑会将林逍彻底暴露在警方的聚光灯下,甚至可能引来更深的调查。而林逍……他似乎极度排斥这种关注。车库毒针事件后,他选择了沉默;风水局,他点到即止;这次,他更是直接消失。
“没有。” 苏清雪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抬起眼,迎上陈队长审视的目光,“当时灯突然灭了,一片漆黑。我只听到打斗声和绑匪倒地的声音,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等我恢复视力,只看到王振海倒在地上,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可能是路过的……见义勇为者?或者,绑匪内部起了冲突?”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连她自己都觉得牵强。陈队长眉头微蹙,显然并不满意。他身后的女警也停下了记录的笔,眼神中带着疑惑。
“苏总,” 陈队长的语气加重了几分,“这关系到案件的关键环节。一个能在那种环境下精准找到位置、瞬间制服持刀绑匪的人,绝非普通路人。您再仔细回忆一下,黑暗中,有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脚步声?呼吸声?或者……任何能提供线索的细节?”
苏清雪的心微微下沉。她感受到了压力。警方的怀疑合情合理,但她不能,也不想把林逍推出去。就在她斟酌着如何应对,病房内的气氛逐渐凝滞时——
“笃笃笃。”
三声清晰而从容的敲门声响起,打破了僵局。
病房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温婉柔和的女声传了进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抱歉,打扰了。请问苏清雪苏总是在这里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门口。
一位女子走了进来。
她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剪裁极佳、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套裙,勾勒出窈窕而温婉的身姿。乌黑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颊边,更添几分柔美。她的面容清丽,五官精致,尤其是一双眼睛,如同浸润在春水中的黑玉,温润、沉静,仿佛蕴含着能抚平一切波澜的力量。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她手里提着一个低调奢华的保温食盒,步履轻盈,气质娴雅,如同从江南水墨画中走出的仕女。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病房内两位身着警服的警官时,那温婉的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洞悉一切的锐利光芒,快得如同错觉。
“苏总,您好。” 女子走到病床前,将食盒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温软悦耳,“我是林逍的师姐,沈清秋。听说您受了惊吓,特意熬了点安神的汤过来。” 她的目光落在苏清雪身上那件显眼的保安外套上,眼神微微一顿,随即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种了然于心的温和。
林逍的……师姐?
苏清雪微微一怔。这个名字,这个身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她看着眼前这个温婉如水的女子,又想起那个沉默寡言、手段莫测的林逍,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涌上心头。他们……竟是同门?
“沈小姐,你好。” 苏清雪压下心绪,微微颔首致意。
沈清秋这才转向两位警官,脸上依旧是那无懈可击的温婉笑容,微微欠身:“两位警官好。我是沈清秋,苏总的代理律师。” 她从容地从随身的手袋中取出一张设计简洁却质感十足的名片,双手递了过去,“关于我当事人苏清雪女士昨晚遭遇的恶性绑架事件,后续所有法律事务,将由我全权代理。”
代理律师?陈队长接过名片,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和头衔——**沈清秋,清源市“明镜”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了然。“明镜”是清源乃至全国都赫赫有名的顶尖律所,以处理重大疑难商业案件和危机公关著称,收费高昂,门槛极高。这位沈律师如此年轻,竟已是高级合伙人?而且……她还是那个神秘保安林逍的师姐?
“沈律师。” 陈队长收起名片,态度明显慎重了几分,“我们正在向苏总了解案件细节,尤其是关于获救环节……”
“我理解。” 沈清秋微笑着打断,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从容,“我的当事人刚刚经历了一场极其严重的暴力犯罪,身心受到巨大创伤,情绪尚未完全平复。根据《刑事诉讼法》和《被害人保护条例》,她有权在律师陪同下接受询问,并且,在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情况下,其陈述的客观性和准确性需要谨慎评估。” 她的话语条理清晰,法条引用精准,如同一张无形而柔韧的网,瞬间将警方略显咄咄的询问节奏缓和了下来。
她走到苏清雪床边,动作自然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试了试水温,然后递给苏清雪,眼神温柔而带着安抚的力量:“苏总,先喝口水,别急,慢慢说。有我在。”
苏清雪接过水杯,指尖触碰到杯壁的温热,看着沈清秋那双温润沉静、仿佛能包容一切的眼睛,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竟真的莫名松弛了几分。这个突然出现的“师姐”,以一种她意想不到的方式,为她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沈清秋这才转向陈队长,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职业性歉意:“陈队长,关于获救的具体细节,我的当事人目前确实无法提供更多有效信息。黑暗、恐惧、创伤后应激反应,都可能导致记忆的模糊甚至偏差。强行回忆,不仅可能得到不准确的信息,更可能对我的当事人造成二次伤害。您看,是否可以先围绕绑匪王振海及其同伙的线索进行深入调查?毕竟,他们才是这起恶性案件的直接实施者。”
她的话语滴水不漏,既维护了苏清雪的权益,又巧妙地将警方的注意力从林逍身上引开,同时暗示了苏清雪状态不佳的合理性。那份温婉外表下透出的、对法律程序的精准把握和强大的控场能力,让陈队长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切入点。
陈队长沉默了几秒,与身后的女警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点了点头:“沈律师说得有道理。那今天先到这里。苏总,您好好休息,后续如果有需要,我们会再联系您,当然,会在沈律师的陪同下。” 他站起身,带着女警离开了病房。
病房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沈清秋脸上的职业性微笑淡去,恢复了那种温婉沉静的本色。她走到窗边,轻轻调整了一下百叶窗的角度,让阳光更均匀地洒在苏清雪身上。然后,她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苏清雪身上那件深蓝色保安外套上,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点促狭的弧度。
“看来,我们家那个最不让人省心的小师弟,” 沈清秋的声音轻柔,如同春风拂过琴弦,带着一种亲昵的调侃,“这次倒是做了件靠谱的事,没白费师父他老人家的一番心血。” 她走到床头柜前,打开那个保温食盒,一股清甜温润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来,苏总,尝尝我炖的莲子百合汤,压压惊。”
苏清雪捧着水杯,看着沈清秋温婉娴静的侧影,听着她口中那声再自然不过的“小师弟”,心中那刚刚平复些许的涟漪,再次被搅动起来,甚至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小师弟……林逍……
这个称呼,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一扇通往林逍神秘过往的大门。他到底是谁?他来自哪里?他那一身匪夷所思的本事从何而来?眼前这位温婉如水、智珠在握的师姐,又知道多少?
肩头的外套,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而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师姐,则带来了关于他身份的第一缕线索。苏清雪下意识地裹紧了那件外套,仿佛想抓住这唯一能触及他真实世界的纽带。冰封的心湖深处,那悄然滋生的暗流,似乎因为这位“二姐”的出现,变得更加汹涌难测。
沈清秋将一碗温热的汤递到苏清雪面前,清澈的汤底映着她温润的眼眸。她看着苏清雪紧裹着外套的动作,眼底深处,那抹洞悉一切的锐利光芒再次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更深的、带着某种了然和淡淡笑意的温婉所取代。
风暴暂时平息,但水面之下,更复杂的暗涌,已然开始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