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奉天西郊，秘密演习场。
深秋辽东，寒风萧瑟，卷起漫天黄沙。笼罩着这片广袤土地。
演习场一侧，搭建起了一座高高的观察台。
张作霖身穿厚重的貂皮大氅，坐在中央，手中举着望远镜，饶有兴致地看着远处的战场。
身后，站着奉军几乎所有的高级将领。
杨宇霆也在其中，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偶尔掠过演习场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
这三个月，仿佛像变了个人。
不再交游广阔，飞扬跋扈，每日准时到编练处点卯，处理后勤军械事务，兢兢业业，沉默寡言。
像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收起了所有锋芒。
观察台另一侧，是郭松龄和他麾下的一众陆大派将领。
他们神情紧张，又带着一丝期待。
今天，是检验张汉卿那套“惊世骇俗”的军事理论，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的时候了。
演习双方，已经进入指定区域。
红方，是张汉卿亲手调教三个月的，编练处直属实验连。
满编一百五十人，装备了五十把性能优越的“奉天一式”手枪，二十支最新式的德制 MP18冲锋枪，四挺马克沁重机枪，以及四门 82毫米迫击炮。
火力配置，堪称豪华奢侈到极点。
蓝方，是由郭松龄从他最精锐的卫队一营中，抽调出的一个标准步兵营。
满编五百人，装备着奉军最优良的汉阳造步枪和旧式重机枪。
无论人数，还是士兵的战斗经验，蓝方都占据着绝对优势。
几乎所有观战的将领，都认为，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演习。
一个连，挑战一个营？
闻所未闻。
“小六子这小子，还是太年轻气盛了。”汤玉麟摸着自己的光头，对身边的张景惠说道，“给他个台阶下就得了，何必非要搞得这么兴师动众，自取其辱呢？”
张景惠眯着眼，没有说话。
直觉告诉他，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演习开始！”
随着信号弹升空，演习拉开帷幕。
蓝方营长，是跟随郭松龄多年的悍将，毫不犹豫，立刻采取了最稳妥，也是最有效的战术。
中央突破，两翼包抄。
两个连的兵力，从正面发起佯攻，吸引红方火力。
另外两个连，则利用地形，从左右两侧，迂回包抄，试图将红方这个小连队，一口吃掉。
这是标准的教科书式打法，无可指责。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一支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部队。
面对蓝方正面进攻，红方阵地，竟然只响起了零星枪声。
四挺重机枪，一门炮，都没有开火。
“怎么回事？红方怕了？”蓝方营长举着望远镜，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身后的观察员，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营长！天上！天上！”
蓝方营长抬头。
只见一架小型的侦察机（张汉卿用走私渠道，从美国买的二手货），正盘旋在他们上空。
飞机上，不断向下抛洒着石灰粉。
石灰粉，准确落在了蓝方营指挥部，以及他们隐藏的炮兵阵地上。
“不好！我们暴露了！”蓝方营长亡魂皆冒。
话音未落。
“咻——咻——咻——”
刺耳的呼啸声，从天而降。
红方四门迫击炮，终于开火了！
炮弹，如同长眼睛一般，越过正面佯攻部队，精准地覆盖了蓝方指挥部和炮兵阵地！
观察台上，裁判官声音，通过扩音喇叭，传遍全场。
“蓝方指挥部被摧毁！营长阵亡！”
“蓝方炮兵阵地被摧毁！火炮全员判定阵亡！”
一开场，蓝方就被斩首！
整个观察台。
所有将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大脑一片空白。
制空权！炮火精确打击！
这些只在欧洲战场上，才听闻过的时髦词汇，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张作霖捏着望远镜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看到的，不是一场演习。
而是一种，从未见过，全新的战争形态。
战场上，失去指挥的蓝方部队，陷入了混乱。
而红方反击，才刚刚开始。
他们没有发起集团冲锋。
而是以班为单位，化整为零，像一群配合默契的狼群，从各个意想不到的角度，渗透进蓝方防线。
每个班，都是一个独立的火力单元。
班长，就是这个单元的大脑。
利用德制冲锋枪的猛烈火力，进行短促突击，打完就撤，绝不恋战。
用精准的手榴弹，敲掉蓝方的机枪火力点。
甚至还拥有自己的通讯兵，用手摇电话和信号旗，不断呼叫后方的炮火支援。
蓝方士兵，空有一身蛮力，却根本找不到对手。
像是陷入泥潭的公牛，被一群灵活的猎犬，不断地撕咬，放血。
一个小时后。
当红方一个突击小组，将旗帜，插在蓝方最后一个阵地时。
整场演习，宣告结束。
结果，令人瞠目结舌。
红方，实验连，判定伤亡三十余人。
蓝方，标准营，全军覆没。
观察台上，落针可闻。
寒风吹过，卷起将领们身后的大氅，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们心中的惊涛骇浪。
郭松龄怔怔地看着战场，双拳紧握，情绪激动。
他输了。
输得心服口服，输得酣畅淋漓。
看到了，奉军的未来，是华夏的未来！
杨宇霆面无血色，终于明白，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兵工厂。
失去的，是整个时代。
张作霖缓缓放下望远镜，转过身，看着自己那个，站在观察台边缘，身姿笔挺的儿子。
阳光照在他的肩章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那不再是一个需要他庇护的雏鹰。
那是一头，已经展开双翼，即将翱翔于九天之上的，真正的雄鹰！
“传我命令！”
张作霖声音，传遍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从今日起，奉军所有作战部队，全部按照‘合成营’纲要，进行整编！”
“所需军费，不受限制！”
“我说的！”
张作霖一句“我说的”，如同惊雷，回荡在西郊演习场上空，将所有奉军将领的最后一丝疑虑与观望，劈得粉碎。
奉军的天，彻底变了。
不再是老帅与士官派、陆大派之间微妙的平衡。
而是少帅张汉卿，以一种无可争议的、碾压式姿态，成为这支军队未来唯一航标。
散会后，将领们心思各异地离去。
汤玉麟和张景惠这些老派人物，看向张汉卿的眼神里，多了份发自内心的敬畏。
而以郭松龄为首的陆大派将领们，则簇拥在张学良周围，人人面带红光，眉宇间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激动。
看到了希望。
一个能够打破派系壁垒，真正带领奉军走向强大的希望。
杨宇霆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独自登上轿车。
车门关上的一刹那，那张始终保持着平静的脸，变得扭曲，双拳死死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过度发白。
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精心构筑的权力高墙，在那个年轻人匪夷所思的军事构想和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