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
回春堂的学徒？
这两个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小夭早已波澜起伏的心湖中再次激起剧烈涟漪。她握着银针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麻子…那个前世总是憨笑着跟在她身后，叫她“六哥”的傻小子…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又是如何知道她现在的化名“玟瑶”？
无数的疑问和警惕瞬间涌上心头，将那一丝乍闻故人名的酸涩暖意压了下去。相柳的警告言犹在耳，这药谷的位置极为隐秘，麻子一个回春堂的小学徒，绝无可能凭自己找到这里。
是陷阱？是试探？还是…
窗外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和惶恐，又压低声音催促了一句：“医师？求您了，真有急事！”
小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悄然将银针藏回袖中，整理了一下神色，走到门边，并未立刻开门，而是隔着门板低声问道：“回春堂的麻子？你如何寻到此地？又有何事？”
窗外沉默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遭到盘问，声音更显慌乱：“是…是镇上有人指点…说、说西边山谷住着位神医…我、我妹妹突发急症，老木大夫外出采药未归，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您！求您救命啊！”
妹妹？急症？
小夭的心微微一沉。前世，麻子确实有个体弱多病的妹妹春桃，小时候没少让她操心。若是急症，倒不像作假。
但“镇上有人指点”？这指向性太过明确，绝非巧合。
她沉吟片刻，终是缓缓拉开了门帘。
门外，月光下，站着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年轻汉子，正是麻子！他比记忆中年轻许多，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青涩，此刻写满了焦急和汗水，眼神惶恐不安，不住地回头张望，似乎怕极了被人发现。
见到小夭开门，他如同见到救星，扑通一声竟是要跪下：“玟瑶医师！求求您救救我妹妹！”
小夭侧身避开他这一跪，目光迅速扫过院外黑暗的角落，并未发现其他异常气息。她伸手扶住麻子：“不必如此。病人在何处？症状如何？”
“在、在家里！浑身滚烫，抽搐不止，还胡言乱语…”麻子语无伦次，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老木不在，镇上的医师都瞧过了，说是邪风入体，药石无灵…我、我实在是…”
邪风入体？抽搐胡语？
小夭眉头紧蹙。这症状听起来确实凶险。
“你稍等，我取药囊。”她转身回屋，快速拿起桌上的药囊，心思急转。
去，还是不去？
若去，很可能落入某种圈套。若不去，万一是真的，春桃那丫头…
她看了一眼门外焦急得几乎要崩溃的麻子，那情真意切的模样不似作伪。
罢了。无论是不是圈套，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前世视若亲弟的人这般绝望，更不能拿春桃的性命冒险。
“带路。”她走出房门，语气冷静，“速度快些。”
“哎！好！好！多谢医师！多谢医师！”麻子喜出望外，连忙胡乱擦了一把脸，转身就往前跑。
小夭紧随其后，走出药谷。谷口的守卫汉子显是得到了相柳的某种指令，并未阻拦，只是沉默地看了一眼，便隐回了暗处。
夜色中的清水镇比白日安静许多，只有零星的灯火和打更人的梆子声。麻子带着小夭七拐八绕，专挑阴暗小巷，显然是想避开耳目。
小夭全程凝神戒备，神识扩散开来，警惕着四周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一路无话，很快，回春堂那熟悉的招牌便出现在眼前。店里还亮着灯，隐约传来妇人低低的哭泣声。
麻子推开虚掩的门，一股混合着草药和病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娘！神医请来了！”麻子冲着里面喊道。
一个眼眶通红、鬓发凌乱的妇人（麻子的母亲）闻声迎了出来，看到小夭如此年轻，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救女心切，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将她引向内室。
“医师，您快看看我闺女吧！”
小夭快步走进内室。只见简陋的床榻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面色潮红，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身体不住地痉挛着，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呓语，气息十分微弱。
正是春桃！
小夭心中一紧，立刻上前坐下，三指搭上春桃的腕脉。
脉象浮数紊乱，时急时缓，确实像是急症风寒入里化热，引动肝风。但…
她的指尖微微一顿，凝神细查。在那浮躁的脉象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和谐的滑涩之象。
她俯下身，仔细查看春桃的眼睑、舌苔，又轻轻嗅了嗅她呼出的气息…
除了高热带来的浊气，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甜腥气？
这不是简单的邪风入体！
小夭眸光一凛，猛地抬头看向麻子母子：“她发病前，可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接触过什么不常见的物件？”
麻子母亲被问得一怔，努力回想：“没、没吃什么特别的啊…就是寻常饭菜…哦对了！下午的时候，隔壁杂货铺的王大娘送来一小碟她自己做的桂花糕，桃儿贪嘴吃了一块…可、可那糕我们也吃了，没事啊！”
桂花糕？
小夭心思电转：“剩下的糕还有吗？”
“有、有！还没吃完！”麻子母亲连忙从桌上端来一个粗瓷碟子，里面还剩着两三块黄澄澄的桂花糕。
小夭拿起一块，仔细捻开，放在鼻尖轻嗅。浓郁的桂花糖香下，那丝极淡的甜腥气似乎更明显了些许。她指尖凝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灵力，探入糕体之中…
片刻后，她脸色沉了下来。
“这不是普通的桂花糕。”她冷声道，“里面掺了‘幻心草’的汁液。此草少量服用会致人幻觉亢奋，用量稍多便会引动心火，灼烧经脉，状似急惊风，若误用寒凉药物镇压，反而会适得其反，危及性命！”
麻子母子闻言，脸色瞬间惨白！
“幻、幻心草？怎么会…”麻子母亲腿一软，瘫坐在地，“王大娘她…她为何要害我桃儿？！”
“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小夭打断她，迅速打开药囊，“先救人要紧！”
她取出银针，手法如电，迅速刺入春桃几处关键穴位，稳住其心脉，抑制狂暴的心火。又取出几味清热透邪、安神定惊的药材，让麻子立刻去煎药。
一番忙碌之后，春桃的抽搐渐渐平息下去，潮红的脸色也开始回落，呼吸变得平稳许多，沉沉睡去。
麻子母子见状，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对着小夭千恩万谢，几乎又要跪下。
小夭扶住他们，目光却再次落在那碟桂花糕上，心中疑窦丛生。
幻心草并非随处可见的毒草，王大娘一个普通杂货铺老板娘，从何得来？又为何要用在春桃身上？是刻意针对，还是…被人利用？
今晚这一切，从麻子精准找到药谷开始，就透着一股不寻常。
她沉吟片刻，对麻子道：“这糕点和此事都颇为蹊跷。糕我先带走查验。你们近日仔细留意，若再有异常，可…可去镇西的哨卡附近寻人递话。”
她终究还是给了回春堂一条联系她的途径。
麻子连连点头，感激涕零。
小夭又叮嘱了几句护理春桃的注意事项，便起身告辞。她不能再久留。
麻子母亲包了一包自家晒的干枣硬塞给她，一路千恩万谢将她送到门口。
走出回春堂，夜风一吹，小夭才感到一丝疲惫。她回头望了一眼那熟悉的匾额和温暖的灯火，心中五味杂陈。
故人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还要步步为营。
她握紧了手中那包着桂花糕的帕子，转身融入夜色，向着镇西药谷的方向快步走去。
她必须尽快回去，仔细查验这幻心草的来历。
然而，就在她即将走出镇子，踏上通往药谷的小径时，前方黑暗的树影下，一个修长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月光如水，洒在那人雪白的衣袍和冰冷的黄金面具上。
相柳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已在此等候多时。
他的目光先是掠过她略显疲惫的脸庞，随后，落在了她手中那个明显不属于药谷的、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裹上。
“看来，”他缓缓开口，声音比这夜风更凉，“玟瑶医师今晚，收获颇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