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周擎那场短暂而危险的通话,像一根细线,将我从完全孤绝的悬崖边稍稍拉回,但线的两端都握着不确定的手。脆弱的同盟,基于各自的目的和对未知的共同恐惧。
身体的透支远非一顿饭食可以弥补。左臂的灼痛已转化为一种深沉的、仿佛骨髓都在哀鸣的酸软无力,每一次心跳都加剧着那种被强行掏空后的虚脱感。我知道,这是生命本源被那粗暴的“血符”之术强行抽取后的残响。它警示着我,来自“巫”世界的力量,是不允许存在这个世界中的,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双刃剑。
我需要休息,需要时间恢复,但“猎犬”的威胁、神秘人、以及周擎那有限的耐心,都不允许我真正停下。
当务之急,是找到陈薇。
我无法再使用手机(即使周擎承诺暂时屏蔽追踪,我也不敢完全信任),也无法返回住所。好在,多年混乱的魂穿经历,并非全无用处。我记得,在某个短暂的穿越中,我曾“是”一个依赖城市灰色地带生存的信息掮客,知道几个几乎不会被追踪到的公共网络接入点——位于老城区错综复杂的网吧,使用虚拟货币交易,无需身份登记。
拖着依旧沉重的身躯,我再次融入城市的人流,刻意避开主要摄像头,迂回前往记忆中的地点。身体的虚弱让我对周围的感知变得有些模糊,但那份源自多次生死边缘挣扎出的警觉却提升到了极致。任何一个看似不经意的注视,都可能意味着暴露。
终于,在一家烟雾缭绕、充斥着廉价香烟和泡面气味的昏暗网吧角落,我启动了电脑。冰冷的机器嗡鸣声稍稍安抚了紧绷的神经。
我没有尝试联系周擎,而是利用某些难以追溯的渠道和之前魂穿零碎记忆拼凑出的技巧,开始搜索陈薇的信息。李铭的社会关系相对简单,作为他的女友,找到她的工作单位、常用社交账号或家庭住址并非难事。
很快,几个可能的地点被筛选出来。她在一家小型设计公司上班,与李铭合租在大学城附近的一个老旧小区。
合租……这意味着李铭失踪后,她很可能还住在那里,或者至少会回去取东西。
我记下地址,清空浏览痕迹,如同幽灵般离开网吧。
天色渐晚。我没有直接前往陈薇的住处,那太冒险。警方可能布控,那个神秘人也可能在监视。我在相隔几条街的一家小旅馆,用之前魂穿时准备的、与“顾徉”这个身份毫无关联的现金和假证件(某个时空的“我”是个谨慎的伪造者)开了一个临时的房间。
房间狭小潮湿,但提供了一个短暂的避风港。我锁好门,用椅子抵住,然后瘫倒在床上。极度的疲惫终于压倒了一切,我几乎瞬间陷入了昏睡。
睡眠并不安稳。
破碎的梦境光怪陆离:蛮荒部落的篝火与扭曲的舞蹈;博物馆通风管道里冰冷的触感和无声的低语;左臂上自行蠕动的血色符文;还有……无数张模糊的面孔在黑暗中沉浮,他们眼神空洞,穿着不同时代的衣物,嘴里发出无声的呐喊——他们是其他的“魂穿者”?那些最终迷失在时空乱流中的“前辈”?
最后,梦境定格在一本以人皮为封、用鲜血书写的笔记上,它自动翻页,露出里面无法理解的疯狂图案,一个冰冷的声音直接在脑海深处响起:
“……观测仍在继续……清理……即将完成……”
我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床单。窗外已是夜色深沉。
心脏狂跳,梦境中的残像依旧清晰。那冰冷的低语……是“猎犬”的警告?还是某个更高维度的“观测者”无意识的信息泄露?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的、非物理层面的“悸动”感,从左臂的疤痕处传来。
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共鸣?仿佛很远的地方,有什么东西与这道由异界力量留下的疤痕产生了极其细微的能量呼应。
是其他的符文?还是……另一个使用了类似力量的存在?
那个博物馆里的冰冷“同类”?还是……其他的“迷失者”或“污染源”?
这个世界之下隐藏的暗流,比我想象的更为汹涌复杂。
我压下心中的惊悸,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
根据之前的搜索,陈薇通常会在晚上九点左右下班回家。时间快到了。
我再次离开旅馆,如同一个阴影般潜入陈薇所住的老旧小区。我没有选择直接上楼敲门,那太显眼。而是在对面一栋楼的楼梯间阴影里,找了一个能观察到她家楼道口的窗户,耐心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区的居民陆续归来,灯光次第亮起。
九点过十分,一个穿着米色风衣、拖着疲惫步伐的年轻女性走进了楼道口。是她,照片上的陈薇。她脸色不佳,眼袋很重,显然李铭的失踪和之前的变故让她备受煎熬。
她上楼了。灯光在四楼的一个窗户亮起。
我耐心地又等待了半小时,确认周围没有可疑人物或车辆监视后,才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她那栋楼。
站在401室门口,我深吸一口气,没有敲门,而是用一种从某个“溜门撬锁”记忆里带来的技巧,无声地拨动了老式门锁的弹子。
门开了。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陈薇正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对着电视发呆,电视里播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但她的眼神完全没有焦点。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惊醒,惊恐地望过来:“谁?!”
“别怕,陈小姐。”我迅速闪身进去,关上门,声音尽量放低,“我是李铭的朋友,顾徉。我们之前在咖啡馆见过一面。”
“是…是你?”陈薇认出了我,但眼中的惊恐并未消退,反而更甚,“你怎么进来的?!你想干什么?李铭他……”
“我知道李铭失踪了,我也在找他。”我打断她,保持距离,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和李铭遇到的一样。我想帮他,但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我亮出了左臂上那道依旧明显的灼痛疤痕:“你看,我和他一样,都被……某种东西盯上了。我不是警察,但我和一位警官有联系,我们都在试图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救出李铭。”
陈薇看着我手臂上那绝非普通的伤痕,又听到我提及警察(半真半假),惊恐的神色中多了一丝动摇和挣扎:“我…我不知道…李铭他什么也没跟我说清楚…他只是让我别相信任何人…”
“他是不是给了你什么东西?或者,告诉你他把东西藏在哪里了?”我紧盯着她的眼睛,“那东西很危险,但也可能是救他的关键!”
陈薇的嘴唇颤抖着,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他…他那天晚上回来就很不对劲,像疯了一样…他说他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他说他时间不多了…然后他就塞给我一个U盘,说如果他不回来了,就让我把它毁掉,千万不要看里面的内容……”
U盘!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U盘在哪?!”我急声问道。
“我…我害怕…”陈薇哭泣着,“我没敢毁掉…但我也不敢看…我把它藏起来了…”
“藏在哪了?陈小姐,这很重要!李铭可能还活着,但时间不多了!”我上前一步,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丝急促。
也许是我的语气,也许是我眼中无法掩饰的急切和左臂那诡异的疤痕,陈薇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
“在…在我以前养仓鼠的空笼子下面的软垫底下…”她哽咽着指了一下阳台的方向。
我立刻冲向阳台,在一个堆杂物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小小的空笼子,掀开底层软垫——一个黑色的、毫不起眼的U盘静静躺在那里。
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U盘的瞬间——
咔哒。
客厅的灯,突然全部熄灭了。
不仅仅是这个房间,透过窗户看去,整个小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停电?
不!
一种远比停电更冰冷、更令人窒息的感觉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那是一种……纯粹的、恶意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和声音的……虚无感!
左臂的疤痕骤然爆发出剧烈的灼痛!仿佛在发出最高级别的警告!
“啊——!”陈薇在客厅发出了极度恐惧的尖叫,但声音仿佛被黑暗吞噬,变得微弱而扭曲。
我猛地回头。
只见在客厅的黑暗中,一个模糊的、人形的轮廓正在缓缓凝聚。
它没有具体的面貌,没有清晰的边界,更像是一团浓缩的、不断蠕动的阴影,所过之处,连空气中细微的尘埃似乎都停止了运动,被其吞噬。
它散发着与博物馆那个冰冷存在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绝望的气息——那是纯粹的“清理”与“湮灭”的气息。
“猎犬”!
它们……竟然直接找到了这里?!是因为U盘?还是因为我使用了力量留下的痕迹?!
它无视了尖叫的陈薇,那团蠕动的阴影“头部”的位置,两点猩红的光芒缓缓亮起,死死地锁定了我……以及我手中的U盘。
没有任何声音,但它那充满恶意的“注视”已经如同实质般压来,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这一次,再也没有通风管道可供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