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铭呈上的密报,像一块冰投入林枫心口,短暂的激灵后,是更深的寒意。
慈宁宫管事太监刘永诚。
这个名字,以及那刺眼的【忠诚度:35(轻蔑,贪婪,依附王德化)】,让林枫意识到,内帑的蛀虫,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靠近权力的核心。动刘永诚,几乎等同于直接挑衅张太后的权威——至少在明面上如此。
“小柱子,”林枫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说,这刘永诚,是太后娘娘真正的心腹,还是……有人安插在慈宁宫的眼线?”
小柱子闻言,细长的眼睛眯了眯,仔细思索片刻,低声道:“回皇爷,刘永诚确是太后娘娘从娘家带进宫的老人,按理说,该是铁杆的心腹。不过……奴才以前在司礼监当差时,隐约听过些风声,说王德化掌印后,没少往各宫有头有脸的太监身边凑,威逼利诱,拉拢了不少人。这刘永诚……据说隔三差五就会去王德化值房里‘禀事’,一待就是小半个时辰。”
林枫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忠诚度视野不会骗人。35点的忠诚,加上“依附王德化”的情绪标签,几乎可以肯定,这位太后娘娘的“老人”,早已被王德化暗中收买,成了钉在慈宁宫的一颗钉子。
王德化这老狐狸,果然手段老辣。不仅掌控司礼监,还将触角伸到了太后身边。如此一来,太后的一举一动,恐怕都难逃他的耳目。甚至有些太后的“旨意”,背后未必没有王德化的影子。
“三万两……”林枫看着那数字,冷笑一声,“真是好大的胃口!先帝驾崩不过数年,他们就敢如此鲸吞蚕食!”
这笔账,发生在两年前,名义上是为修缮慈宁宫后苑湖心亭及采购一批“海外奇珍”孝敬太后。账目做得颇为巧妙,虚报了建材价格和人工费用,那批“奇珍”更是子虚乌有。款项最终通过几家皮包商号,几经周转,大部分流入了王德化、刘永诚等人的私囊,只有极小部分用于实际修缮。
李铭在纸条最后写道:“……线索清晰,物证(原始报价单、商号虚假账目副本)已秘密抄录在案。然牵涉慈宁宫,臣不敢擅动,伏请圣裁。”
林枫沉吟良久。
直接动刘永诚,打草惊蛇,必然引发王德化的激烈反扑,甚至可能让尚未完全掌控的局面失控。太后那边,无论知情与否,面子上都会过不去。
但若不动,岂非纵容蛀虫?而且这口气,他咽不下。
“有了……”林枫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不是喜欢去王德化那里‘禀事’吗?那就让太后娘娘也听听,她的‘心腹’平日里都在禀报些什么!”
他立刻吩咐小柱子:“去,让李铭将刘永诚涉及贪墨的所有证据,以及他频繁出入司礼监、与王德化密会的记录,整理成两份。一份要详尽扎实,另一份……只需点出关键,语焉不详即可。”
小柱子虽不解其意,但仍立刻去办。
林枫又唤来赵铁柱,低声吩咐了几句。赵铁柱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阴影中。
—
次日,慈宁宫。
张太后正看着内廷监送上来的秋季用度预算,眉头微蹙。先帝去后,国库和内帑都不宽裕,她虽贵为太后,也不好太过奢靡,正琢磨着从何处削减一些。
心腹宫女端上一盏参茶,轻声道:“娘娘,歇歇眼吧。方才刘管事又来禀事,见娘娘正忙,便先回去了。”
张太后“嗯”了一声,并未在意。刘永诚是她从家里带进来的老人,办事还算稳妥,掌管慈宁宫一应开支用度,她也颇为放心。
这时,殿外传来细微的争执声。
“……咱家真有急事要回禀太后娘娘!” “李公公,不是奴婢拦您,娘娘正在看账,吩咐了不许打扰……” “是……是关乎娘娘清誉的大事!耽搁了,你担待得起吗?”
张太后听得“清誉”二字,眉头一皱,扬声道:“何人在外喧哗?”
殿帘掀开,她的贴身大宫女进来禀报:“娘娘,是御前伺候的李铭李公公,说是有要事……”
“让他进来。”
李铭低着头,快步走进殿内,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太后娘娘!奴婢冒死前来,求娘娘给奴婢做主啊!”
张太后被他这架势弄得一愣:“李铭?你不是在皇帝跟前伺候吗?出了何事?起来回话。”
李铭却不起来,反而从怀中掏出一份薄薄的奏报,双手高举过头顶,泣声道:“娘娘!奴婢奉陛下之命,协助清查内帑陈年旧账,不料……不料竟查出两年前一笔三万两修缮慈宁宫后苑及采买贡品的款子,账目……账目似有不清之处!奴婢不敢隐瞒,特来禀报娘娘!奴婢绝非质疑娘娘,只是……只是怕有小人从中舞弊,坏了娘娘清名啊!”
张太后脸色微微一变。三万两?她依稀记得是有这么一笔开支,当时刘永诚禀报说湖心亭需大修,又寻到一批难得的南洋珍宝,她便点头允了。难道这里面真有猫腻?
她接过宫女转递上来的奏报,快速浏览。这份奏报正如林枫所吩咐的,语焉不详,只点了款项数额、时间和用途,含糊地指出账目存疑,却并未列出具体证据,更未提及刘永诚或王德化的名字。
但越是如此,越引人遐想。
张太后的脸色沉了下来。她虽不甚通经济,但并非蠢人。内廷贪墨之事,她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可能贪到自己头上!
“此事……皇帝可知?”她缓缓问道。
“陛下……陛下尚不知情。”李铭伏地道,“奴婢一发现蹊跷,想着事关慈宁宫,不敢惊动陛下,先来禀报娘娘了!奴婢一片忠心,唯天可表!”
他这话说得漂亮,既点出了事情严重性(惊动皇帝就大了),又表明了自己对太后的“忠心”。
张太后沉吟不语,目光扫过那份奏报,又想起刚才宫女说刘永诚刚来“禀事”过……她心中忽然升起一丝疑虑。刘永诚……王德化……
“哀家知道了。”张太后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做得很好,忠心可嘉。此事,哀家会查明。你暂且不要声张,尤其是……不要惊动皇帝,他年纪尚小,莫让这些污糟事烦了他的心。”
“奴婢遵旨!”李铭心中暗喜,知道陛下的计策奏效了,连忙叩头退下。
李铭走后,张太后独自坐在殿中,面色阴晴不定。她反复看着那份语焉不详的奏报,越想越觉得可疑。
“去,”她忽然唤来贴身宫女,“悄悄盯着刘永诚,看他接下来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记住,绝不可让他察觉。”
“是,娘娘。”
—
约莫一炷香后,宫女去而复返,脸色有些紧张,低声道:“娘娘,刘管事他……他出了慈宁宫,径直往司礼监值房的方向去了。”
张太后的心猛地一沉。
又过了半个时辰,宫女再次来报:“娘娘,刘管事从司礼监出来了,神色似乎有些慌张……现在又往御马监的方向去了。”
御马监?那是曹吉祥的地盘,虽然曹吉祥死了,但残余势力还在。张太后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想起皇帝落水那次,似乎也隐约与御马监有些牵扯……
她不再犹豫,冷声道:“传哀家旨意,让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立刻秘密进宫见哀家!记住,要隐秘!”
她终究是掌过权的太后,一旦起了疑心,手段雷厉风行。她绕开了司礼监,直接动用了理论上直属于皇帝、但太后亦可调动的锦衣卫!
这一切,都被隐匿在暗处的赵铁柱手下的“帝卫”看得清清楚楚,消息很快传回了乾清宫。
林枫得知太后直接动用了骆思恭,嘴角微微上扬。
“火候差不多了。小柱子,去把那份‘详尽扎实’的证据,通过杨涟御史的门路,‘无意中’让骆思恭骆大人‘捡’到。”
“奴才明白!”
—
骆思恭接到太后密旨,心中惊疑不定。太后绕过司礼监直接召见他,这是极其罕见的事情。他不敢怠慢,立刻秘密入宫。
在慈宁宫偏殿,他听到了太后的要求:秘密调查慈宁宫管事太监刘永诚,特别是两年前一笔三万两款项的用途,以及刘永诚近日行踪。
骆思恭心中更是震动。太后要查自己的心腹太监?这背后意味深远。他领旨退出,刚出宫门,还没想好从何入手,就在轿子旁“意外”捡到了一个不起眼的纸团。
他好奇地打开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纸团里记录的,正是那三万两款项的详细贪墨过程、经手人、虚假商号名称、甚至还有刘永诚与那几个皮包商号管事秘密接头的時間地点!证据链清晰得令人发指!
这……这是天助我也?骆思恭又惊又喜,但旋即背后冒出冷汗。这纸团出现得太过巧合,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是谁?目的何在?
但无论对方目的何在,这份证据对他完成太后交办的任务,简直是雪中送炭。他不敢耽搁,立刻命令手下最得力的锦衣卫千户,依据这份“天降”的证据,火速秘密拿人、搜查商号、控制账房先生。
锦衣卫的效率一旦发动,是极其恐怖的。
不到两个时辰,所有相关人犯(商号管事、账房)均已秘密落网,并在诏狱的“招待”下,迅速招供。铁证如山,直指刘永诚,并且……所有线索都隐隐指向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德化!
骆思恭看着汇总而来的口供和物证,手都有些发抖。事情太大了!他不敢隐瞒,立刻再次秘密入宫,将一切禀报张太后。
“……据案犯供述,所得赃款,七成流入王德化王公公处,两成归刘永诚,另一成由具体经手人分润……这是口供画押和账目副本。”骆思恭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张太后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证据,尤其是刘永诚的亲笔画押(锦衣卫有的是办法让里面的人“自愿”画押),气得浑身发抖!
“好!好一个刘永诚!好一个王德化!”她猛地一拍桌案,凤目含煞,“吃里扒外的东西!竟敢欺到哀家头上来了!”
贪墨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背叛!自己信任的心腹,竟然是别人的棋子!这让她感到无比的愤怒和……一丝后怕。皇帝落水的事……会不会也……
“刘永诚现在何处?”太后声音冰冷。
“臣已派人暗中监视,此刻他应在御马监监督草料入库……”
“立刻给哀家拿下!锁送诏狱!严加看管,没有哀家的命令,谁也不许见!”
“臣遵旨!”骆思恭领命,匆匆离去。
慈宁宫内,张太后余怒未消,胸口剧烈起伏。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心惊。
“摆驾!”她猛地起身,“去司礼监!”
—
司礼监值房内,王德化正听着一个小太监的密报,内容是李铭去了慈宁宫,似乎惹得太后不快。
王德化捻着佛珠,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哼,小皇帝身边没了曹吉祥,就派这么个不入流的东西去太后那里搬弄是非?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刘永诚呢?”
“刘公公按干爹您的吩咐,去御马监了,说是敲打一下那边新上任的管事,让他们安分点。”
“嗯。”王德化点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
值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张太后满脸寒霜,在一群慈宁宫太监宫女的簇拥下,径直闯了进来!值房内的几个司礼监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倒一地。
王德化也是大吃一惊,连忙起身,挤出笑容:“太后娘娘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何吩咐,召奴婢过去便是……”
“王德化!”张太后根本不给他废话的机会,劈头盖脸地质问,“哀家来问你,两年前修缮慈宁宫后苑和采买贡品的三万两银子,到底进了谁的腰包?!”
王德化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故作茫然:“娘娘……娘娘何出此言?那笔款子,自然是用于宫苑修缮和孝敬娘娘您了啊……账目清晰,并无……”
“并无?”张太后冷笑一声,将骆思恭抄录的几页关键口供和账目副本,狠狠摔在王德化脸上,“你自己看看!刘永诚都招了!那些商号的管事、账房也都招了!铁证如山!”
纸张纷飞,飘落在王德化脚边。他低头瞥见上面的内容,尤其是刘永诚的画押和那几个心腹商号的名字,顿时脸色煞白,头皮发麻!
怎么可能?!刘永诚怎么会招?那些商号的人怎么会被抓住?!锦衣卫?!骆思恭?!太后竟然动用了锦衣卫?!还绕开了他?!
一瞬间,王德化脑中闪过无数念头,他知道,自己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小皇帝!一定是小皇帝!李铭去慈宁宫,根本就是故意的!
“娘娘!娘娘明鉴!”王德化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这……这定是有人陷害!是刘永诚那狗东西贪污舞弊,攀咬奴婢!奴婢对娘娘、对皇爷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娘娘!”
他此刻只能断尾求生,把所有罪责推给刘永诚。
“攀咬?”张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那几个商号,可都是你王公公的外甥、干儿子在打理,这也是攀咬?赃款七成流入你手,这也是攀咬?”
王德化浑身一颤,哑口无言,只是不住磕头。
张太后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更是厌恶和心冷。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立刻处置他的冲动。王德化经营司礼监多年,党羽众多,牵连太广,没有十足把握,不能轻易动他。
但经此一事,她心中对王德化的信任,已然彻底崩塌。 loyalty度直接跌穿谷底。
“哼!”张太后冷哼一声,“此事,哀家自有计较!王德化,你给哀家好好待在司礼监反省!没有哀家的命令,不许踏出值房半步!”
这相当于软禁了。
说完,张太后拂袖而去,留下一摊烂泥般的王德化和一屋子噤若寒蝉的太监。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遍宫廷前朝。
太后震怒,软禁司礼监掌印王德化,锁拿慈宁宫管事太监刘永诚下诏狱!
朝野内外,顿时暗流汹涌,无数人惊疑不定,试图打探这突如其来的风暴背后的真相。
乾清宫内。
林枫听着小柱子和赵铁柱的禀报,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沫。
“太后娘娘还是心软了些,只是软禁。”他微微一笑,“不过,足够了。”
经此一事,王德化在太后那里彻底失宠,权势根基已然动摇。而刘永诚这根钉子被拔除,太后身边也能清净不少。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件事,他向张太后展示了一种“无害”的姿态——看,我发现问题了,但我先向您汇报,由您来处置,我尊重您的权威。这能极大缓解太后对他“急于亲政”的猜忌。
同时,他也向暗中的敌人展示了自己的獠牙——即便不动用皇帝名号,也能借力打力,搅动风云。
“李铭这次做得很好。”林枫赞许道,“告诉他,继续查,不要停。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他看向系统界面里,那份长长的、忠诚度低得刺眼的名单。
猎杀,才刚刚开始。
而他的训练场冷却,又快好了。这一次,该给那支初生的“新军”,找一位真正的后勤大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