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后的几天，幕云初的生活像被无形的手按下了慢放键。课堂上的法条，图书馆的书页，甚至咖啡馆里研磨豆子的声响，都隔着一层毛玻璃。北冥煜川苍白疲惫的侧脸，书房里那张旧照片上温婉的女子，还有他最后那句轻得像叹息的提醒，反复在她脑海里闪回。
她鬼使神差地真的去图书馆找到了那本德文法典的译本，翻到第七十三页。那是一个关于合同履行中诚信原则极限的经典案例，刁钻晦涩，却恰好切中她最近一篇课程论文的难点。他居然记得？在那种情况下？
这种认知让她心绪不宁。她不断告诉自己，这或许只是他掌控欲的另一种体现——确保他的“工具”保持在最佳性能。但心底某个角落，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质疑：真的只是这样吗？
这种混乱，在她周末去咖啡馆打工时，达到了顶峰。
下午人流稍歇，她正在清理咖啡机，风铃轻响。她习惯性地抬头：“欢迎光临……”
声音卡在喉咙里。
北冥煜川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没有打领带，领口松开着，看起来比平时随意，但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场依旧不减，与咖啡馆温馨闲适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怎么会来这里？!
幕云初僵在原地，手里拿着抹布，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几个常来的女学生已经注意到了他，交头接耳，目光好奇地追随着他。
北冥煜川的目光在店内扫过，轻易地锁定了她。他没有丝毫诧异，仿佛早知道她在这里。他径直走向靠窗的一个空位坐下，甚至没有看菜单。
店长显然也察觉到他气质不凡，紧张地用手肘碰了碰幕云初，低声催促：“云初，快去招呼客人！”
幕云初深吸一口气，放下抹布，拿起菜单和水杯走了过去。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
“先生，请问需要点什么？”她将菜单放在他面前，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垂着眼不敢看他。
北冥煜川没有看菜单，目光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
“黑咖啡。谢谢。”他声音平淡无波。
“好的，请稍等。”幕云初如蒙大赦，转身就想逃。
“等等。”他叫住她。
幕云初背影一僵，慢慢转过身。
北冥煜川从随身带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不算太厚的文件，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抽空看看。下周三之前，给我一份关于里面第三部分条款法律风险的分析摘要。”他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办公室里布置任务，完全无视了周围投来的好奇目光。
幕云初看着那份文件，又看看他理所当然的表情，一时语塞。他专门跑来她打工的咖啡馆，就为了给她派活？
“这里……不太方便吧？”她忍不住低声说，脸颊有些发烫。
北冥煜川抬眼看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才考虑到环境问题。但他随即淡淡道：“不影响你工作。下班后看。”
说完，他便不再看她，拿出手机处理事务，仿佛她只是一个送咖啡的服务员。
幕云初抿紧唇，拿起那份沉甸甸的文件，感觉像捧着一个烫手山芋。她转身走向操作台，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如有实质地跟随着她。
她心神不宁地制作咖啡，差点把牛奶打翻。好不容易做好黑咖啡，端过去时，手指因为紧张而冰凉。
“您的咖啡。”她将杯子轻轻放在他面前。
“嗯。”北冥煜川应了一声，目光并未离开手机屏幕。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动作优雅，然后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似乎对咖啡的品质不太满意，但没说什么。
幕云初退回操作台后，尽量躲在机器后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他坐在那里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干扰。他像一块投入温水的冰，让整个咖啡馆的空气都变得有些凝滞。
他似乎并不着急走，慢条斯理地喝着那杯他显然不太满意的咖啡，时不时在手机上回复信息，或者看一眼窗外。偶尔，他会抬起眼，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操作台后的她。
每一次目光扫过，幕云初都觉得脊背绷紧一分。她看不懂他。他这种行为，近乎……幼稚？或者说，是一种更隐晦的宣告和巡视？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无声的压力逼得喘不过气时，北冥煜川终于放下了咖啡杯。他抬手示意结账。
幕云初拿着账单走过去。
他递给她一张黑卡，目光却落在她脸上，忽然问了一句：“什么时候下班？”
幕云初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还……还有一个小时。”
北冥煜川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刷完卡，他拿起那份她已经签好字的账单看了一眼，然后站起身。
“分析摘要，别忘了。”他临走前，又提醒了一遍，语气公事公办。
然后，他便转身离开了咖啡馆，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的阳光里。
风铃轻轻晃动，咖啡馆里的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
幕云初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那张POS机吐出的签购单，上面龙飞凤舞地签着“北冥煜川”的名字。她看着那个名字，心里乱成一团麻。
店长和其他同事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 “云初，那是谁啊？好帅啊！气场好强！” “看起来就不是普通人！你们认识？” “他还给你文件？是工作吗？你不是只在咖啡馆打工吗？”
幕云初勉强笑了笑，含糊地应付过去：“一个远房表哥……让我帮忙看点东西。”她不想解释，也解释不清。
她拿起那份文件，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的质感。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这是他刻意地、不容拒绝地，将他世界的碎片，再次强硬地嵌入她的日常生活。
她低头看着咖啡杯上留下的、他淡淡的唇印，心里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感觉。
而被谈论的焦点，北冥煜川坐进车里，对司机报出下一个目的地。他揉了揉依旧有些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感冒并未完全好转。
为什么去那家咖啡馆？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许只是车经过附近时，突然想起她似乎在这里兼职。或许是想亲眼确认一下，离开他掌控范围的地带，她是什么状态。又或许……只是那场病后，某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在作祟，让他下意识地靠近唯一一个窥见过他些许真实、却又无关紧要的人。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那家迅速远去的、不起眼的咖啡馆，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淡漠。
只是一个有用的工具，而已。他对自己说。
但心底某个被忽略的角落，却残留着刚才看到她系着围裙、一脸惊慌却又强作镇定的模样时，那一丝极其细微的、陌生的波动。
他蹙眉，将这点不合时宜的情绪彻底摒除。
车子加速，汇入车流，将那个短暂的、不合逻辑的插曲，甩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