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的光阴，在法典书页间、咖啡香气里、以及北冥煜川时而冰冷时而莫测的指令中飞速溜走。江城步入盛夏，法学院迎来了暑假。
对大多数学生而言，这是放松、旅行、或者参与社会实践的黄金时间。对幕云初来说，却意味着固定的校内兼职岗位减少，收入骤降。而母亲的康复治疗进入了关键阶段，后续的费用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不得不增加在校外咖啡馆的排班，同时四处投递简历，寻找任何可能的短期工作机会。烈日炎炎，她奔波在面试的路上，汗湿了背上唯一一件看起来还算得体的衬衫。
北冥煜川似乎更忙了。他好像短暂地离开了江城，偶尔发来的指令变成了邮件形式，内容更加抽象和宏观，有时是让她分析某个国际仲裁案例，有时是让她搜集某地区最新的投资政策变动。他不再召见她，连那条冰冷的钻石项链，也仿佛被遗忘在抽屉深处。
幕云初偶尔会在深夜对着电脑屏幕敲击分析报告时，恍惚间觉得那四个月的光怪陆离像一场梦。梦醒了，她依旧是那个为生计奔波、在泥泞里挣扎的穷学生。那个冰冷强大的男人和他的世界，遥远得像天边的星辰。
直到暑假开始后的第二周。
她刚结束一场令人沮丧的面试——对方因为她只能工作两个月而婉拒了她。手机响起，是一个没有备注但隐隐有些印象的号码。
她接起。
“幕小姐。”是北冥煜川那位声音刻板的私人助理，“北冥先生吩咐，暑期期间，需要你全职跟进‘河畔项目’的法律文书初审工作。工作地点在集团总部法务部辅助办公室。明天早上九点，会有人在一楼大厅接你。”
河畔项目？幕云初毫无印象。但这并不重要。
“全职？”她捕捉到关键词，心跳莫名加速，“薪酬是……”
助理报出一个数字。一个让她心脏几乎停跳、足以覆盖母亲下半年所有康复费用且绰绰有余的数字。
“当然，需要签订正式的暑期实习协议和保密协议。”助理公事公办地补充。
巨大的诱惑像海啸般冲击着她。全职，意味着她没有时间再去做其他兼职。这意味着她将彻底被绑上北冥煜川的战车，深入他商业帝国的腹地。
拒绝？她怎么可能拒绝。
“我接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地回答，尽管手指在微微颤抖。
“很好。明天准时到。”助理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幕云初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握着发烫的手机，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她刚刚，把自己整个暑假，卖出了一个天价。
—
第二天，幕云初提前半小时抵达了北冥集团总部大厦。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芒，压迫感十足。一楼挑空大厅极尽奢华，来往职员步履匆匆，衣着光鲜，空气中弥漫着效率至上的冰冷气息。
一位穿着合体套装、妆容精致的年轻女性早已等在那里，胸前挂着工牌。“幕云初小姐？我是总裁办的Lily，请跟我来。”
Lily带着她办理了临时门禁卡，签订了厚厚一沓协议，然后引她乘坐高管专用电梯，直达法务部所在的楼层。
“这是您的工位。”Lily指着一个靠窗的独立小隔间，里面电脑、电话、办公用品一应俱全。“河畔项目的所有相关文件已经加密传输到您的电脑。您的任务是进行初步审阅，标记出所有可能存在法律风险、条款歧义或逻辑矛盾的条款，并附上初步修改建议和法律依据。每周五下班前提交当周报告给法务部王总监，抄送总裁办。”
Lily语速很快，交代清晰：“王总监会负责复核您的工作。有任何问题，可以内线电话咨询法务部的同事，但关于项目本身的具体问题，只能通过邮件向我提出，由我视情况向上请示。明白了吗？”
“明白。”幕云初点头。她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嵌入巨大精密机器中的螺丝，位置微妙，权限清晰，但也孤立。
“另外，”Lily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北冥先生偶尔会下来巡视。如果他问起您的工作，如实汇报即可。”
北冥煜川会下来？幕云初的心微微一紧。
Lily离开后，幕云初坐在全新的电脑前，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个标注着“河畔项目”的加密文件夹。里面是数以百计的合同、协议、政府批文、环境评估报告……涉及金额庞大得令人咋舌。
她甩甩头，摒除杂念，全身心投入进去。这工作对她而言挑战极大，但也正是她渴望的实战。她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
日子就在高强度的工作中飞逝。她每天最早到，最晚走，几乎泡在了办公室里。法务部的同事最初对这个空降的、异常年轻的“暑期生”充满好奇和审视，但在看到她提交的报告那远超年龄的专业和精准后，渐渐变成了认可和保持距离的尊重。
她再也没有见过北冥煜川。他仿佛消失在了大厦的最顶层。但她的工作成果，似乎总能得到高效反馈。她标记的问题，时常会在下一次收到的版本中得到修改，偶尔，她还会收到来自总裁办的邮件，直接提出更刁钻的审阅角度，逼得她不得不去查阅更多资料。
她渐渐意识到，她可能是北冥煜川放在这个庞大项目里的一个独立“校验器”，一个不受内部体系干扰的、冰冷的“测谎仪”。
这种被绝对信任（或许只是绝对利用）的感觉，让她压力巨大，却也隐隐兴奋。
直到一个周五的傍晚，大部分同事已经下班。幕云初还在核对最后一部分补充协议。夕阳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给办公室镀上一层暖金色。
电梯厅传来清脆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楼层里格外清晰。
幕云初下意识抬头。
北冥煜川在一行人的簇拥下，正从走廊另一端走来。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蓝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边走边听着身旁助理的快速汇报，神色冷峻，目光锐利。
他似乎正要前往某个会议室。
经过幕云初的隔间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随意地扫了进来，正好对上她有些措不及防的视线。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就像看一个陌生的员工，甚至连点头示意都没有，便继续听着汇报，从她隔间外走了过去。
幕云初握着鼠标的手指微微收紧，心里莫名有一丝空落。果然，在这里，她只是无数员工中的一个。
然而，几分钟后，总裁办的Lily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轻轻放在幕云初桌上。
“幕小姐，”Lily的声音依旧刻板，但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北冥先生刚才吩咐，这份是关于项目土地产权沿革的补充资料，有些历史遗留问题可能涉及法律漏洞，让你重点看一下第17页到35页，下周三前给他初步分析。”
幕云初愣住了。他刚才……明明没有任何停顿。
她接过文件夹，打开。里面是极其专业的土地档案资料，而在第17页的位置，夹着一张不起眼的便签纸，上面打印着一行冷硬的字体：
【加班不宜过晚。大厦空调夜间模式制冷不足。】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但幕云初的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猛地抬头看向窗外。夕阳已经沉入地平线，远处楼宇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
他看见了。看见了她还没走。甚至……注意到了空调温度？
这算什么？老板对员工的体恤？还是……
她不敢深想下去，只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她低头看着那张便签，上面冷硬的字体和他的人一样，没有任何温度，却偏偏做了件……近乎“体贴”的事。
她将便签纸小心地取下，夹进了自己的笔记本里。然后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努力将那份莫名的悸动压下去，专注于第17页那些枯燥的法律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