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声凄厉而尖锐的“鹄哨”,如同两枚无形的铁钉,将山谷内最后一丝生机与侥幸,死死地钉在了棺木之上。
死寂。
一种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恐惧的死寂,笼罩了整个山洞。
风声、水声、虫鸣声,仿佛都在这一刻被那张无形的大网扼住了咽喉,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掺着冰碴的铅汞,刺痛着肺腑,也冻结着血液。
苏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刚刚一路狂奔带来的疲惫与此刻涌上心头的巨大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背上那筐沉甸甸的赤铁矿,此刻仿佛变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觉得自己的脊梁骨都快要被折断了。
“是‘鹄哨’……北境玄甲军斥候专用的联络暗号……合围已成。”
秦公子沙哑的声音,如同梦魇中的呓语,在寂静的山洞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苏家人的心上。
苏大山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此刻已是灰败一片。他那双常年在山林中搜寻猎物的锐利眼睛,第一次失去了焦点,只剩下茫然与绝望。他手中的猎弓被攥得“嘎吱”作响,粗糙的弓身几乎要被他捏碎,可这陪伴了他半辈子的武器,却无法给他带来丝毫的安全感。
李慧兰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双手死死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眼泪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滑落。她惊恐地看着洞外,仿佛那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隐藏着无数择人而噬的猛兽。小苏晴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令人窒息的气氛,她不再吵闹,只是紧紧地抱着母亲的胳膊,大眼睛里充满了迷惑与不安。
“玄甲军……”苏大山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是……是朝廷的兵马?”
秦公子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度冰冷的、带着自嘲意味的弧度。
“朝廷?”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眼中是化不开的浓郁杀机,“他们现在,可代表不了朝廷。他们是北境藩王麾下最精锐的斥候营,个个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狠角色,精通山地追踪与合围之术。鹄哨一响,便意味着这张罗网已经彻底收紧,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缝隙。”
他的话,像是一盆冰水,浇灭了苏大山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不是官兵,而是藩王的私军!这意味着,对方行事将更加肆无忌惮,更加不计后果!
“那……那我们……”李慧兰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
秦公子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走到洞口,小心翼翼地从岩石的缝隙向外窥探。他的动作沉稳而专业,与之前那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判若两人。
看了许久,他才缩回头来,脸色愈发阴沉。
“他们很谨慎,也很耐心。这山谷只有一个出口,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他们不会蠢到强攻,给我们拼命的机会。”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他们会围,围到我们弹尽粮绝,围到我们自己从这洞里爬出去。”
围困!
这两个字,比“强攻”更加恶毒,更加令人绝望。
强攻,尚有一丝血战突围的可能。可围困,却是钝刀子割肉,将人所有的希望与力气,一点一点地消磨殆尽,直到最后在饥渴与绝望中崩溃。
苏大山握紧了腰间的砍刀,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狠厉:“我苏大山活了半辈子,还没当过缩头乌龟!与其在这里活活饿死,不如冲出去跟他们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爹!”苏辰厉声喝止了他。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气话,但他也知道,以父亲的性子,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绝对做得出这种以卵击石的傻事。
“拼?”秦公子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拿什么拼?用你手里的猎弓和砍刀,去对抗他们身上的精铁甲胄和百炼横刀吗?我们这里,算上我这个半残废,能战的只有两人。而外面,至少有一个满编的斥候小队,五十人!他们甚至不需要全部动手,只需要在谷口架起弓弩,我们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
这番冷静到残酷的分析,让苏大山刚刚燃起的血气,瞬间被浇得冰冷。
是啊,那不是山里的野兽,不是落单的蟊贼,而是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军队!在这样的绝对实力面前,个人的勇武,显得何其渺小,何其可笑!
山洞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绝望,如同藤蔓一般,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并且越收越紧,让人喘不过气来。
苏辰的脑子在飞速地运转着。
怎么办?怎么办?!
突围是死路一条,固守也是死路一条!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他的目光扫过惊恐的母亲和妹妹,扫过绝望的父亲,最后落在了秦公子那张阴沉的脸上。他看到,秦公子的手,已经悄然握住了腰间那柄看似装饰用的短剑剑柄。那是一种准备在最后时刻,选择有尊严地死去的姿态。
不!
绝不能就这样放弃!
我还有系统!我刚刚才兑换了炼钢技术!我还有那一筐高品位的铁矿石!
这些……这些就是变数!是这死局之中,唯一的一线生机!
可是,时间!
炼钢需要时间,打造武器更需要时间!而外面的敌人,会给他们这个时间吗?
会的!
苏辰的脑海中,猛地闪过秦公子刚才的话——“他们会围,不会强攻!”
这就是他们唯一可以利用的机会!敌人以为他们是瓮中之鳖,以为时间站在他们那一边。这种自负,恰恰给了自己创造奇迹的可能!
一个无比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在苏辰的脑海中迅速成型。
他猛地将身后那沉重的背篓卸了下来,哗啦一声,一堆暗红色的石头滚落在地。
“爹!娘!秦大哥!”
苏辰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们,还有活路!”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说胡话的疯子。
苏大山皱着眉,沉声道:“辰儿,别说傻话了!现在……”
“我没有说傻话!”苏辰打断了父亲,他指着地上的赤铁矿,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山神爷爷在我下山时,再次降下了神谕!”
又是山神!
这个在过去十几天里,给这个家庭带来无数奇迹的名号,再一次被苏辰郑重地祭出。
这一次,连已经陷入绝望的秦公子,都猛地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苏辰知道,这是他唯一的说辞,也是最有效的说辞。
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进入了“神棍”的状态,用一种庄严而又神秘的语气说道:“山神爷爷说,罗网既成,凡人难破。欲求生机,必承天命,借地火之力,炼九天玄铁,铸破局之兵!”
“什么……九天玄铁?”苏大山听得一头雾水。
苏辰没有理会他,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秦公子,他知道,这个人才是关键。
“秦大哥,山神指引我找到了这些‘红筋石’,他说,这便是炼制‘玄铁’的根本!神谕指示我们,立刻在山洞深处,用此地的黏土筑起一座‘乾坤造化炉’,再以烈火煅烧七七四十九个时辰,便能得到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届时,我们便可凭借神兵,杀出重围!”
这番话说得神神叨叨,半文半白,却是苏辰在瞬间编造出来的,最符合当前情景,也最能唬住人的说辞。
“乾坤造化炉?削铁如泥的神兵?”秦公子喃喃自语,他看着地上的矿石,又看了看苏辰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眼中充满了挣扎和怀疑。
这听起来,太荒诞了!
临阵筑炉炼铁?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
他又想起了那碗神奇的鱼汤,想起了那瓶功效逆天的“琼浆玉露”。眼前这个少年,以及他背后的“山神”,已经创造了不止一次奇迹。
在这毫无希望的绝境之中,这荒诞不经的“神谕”,会不会是那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胡闹!”苏大山终于忍不住了,他一把拉住苏辰的胳膊,急道:“儿子,你是不是吓糊涂了!炼铁那是官府工坊才能干的事!要几十上百个工匠,要巨大的炉子!我们在这里敲敲打打能弄出什么来?就算真能弄出来,等你的神兵造好,我们早就饿死渴死了!”
“爹!你信我!”苏辰用力地抓住父亲的手,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山神从没骗过我们!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们现在等的,就是敌人以为我们在等死!我们必须在他们失去耐心之前,把东西造出来!”
“我……”苏大山语塞了。
是啊,山神,那个“山神”确实从未让他们失望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秦公子的身上。苏大山夫妇信奉山神,但他们更清楚,眼前这个贵公子见识广博,他的判断,或许才是最可靠的。
秦公子沉默着,他在进行着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次抉择。
理智告诉他,苏辰的计划荒谬绝伦,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情感和过往的经历却又告诉他,或许,奇迹真的会再次发生。
赌,还是不赌?
赌,可能死。
不赌,必死无疑!
良久,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那双深邃的眸子,死死地盯住苏辰,仿佛要将他彻底看穿。
“苏辰,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他的声音沙哑而凝重,“你确定,这不是你因为恐惧而产生的臆想,而是……所谓‘山神’,清清楚楚的旨意?”
苏辰挺直了胸膛,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用尽全身的力气,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以我全家的性命担保!”
四个字,重如泰山。
秦公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怀疑、挣扎和犹豫,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随即,他转向苏大山和李慧兰,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说道:“苏大叔,苏大婶,从现在开始,苏辰说的每一个字,就是山神的旨意,也是我的命令!我们所有人,都听他的调遣!”
他看着苏辰,沉声道:“需要我们做什么,说吧。我这条命,就陪你再赌一次这所谓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