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檀的问题——“你……到底是谁？”——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昏暗的死牢里激起无声的涟漪。两名侍卫的目光瞬间锐利如鹰隼，牢牢锁住凌云，仿佛只要他答错半个字，就会立刻扑上来。连缩在角落的老囚犯都屏住了呼吸，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压力，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来。
凌云却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中，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里没有恐惧，没有讨好，反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通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自嘲。他摊了摊被镣铐束缚的双手，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苏大人，”他的声音平稳，甚至带着点轻松，“我是凌云。一个差点在法场上掉了脑袋，现在只想抓住一线生机，证明自己清白的……普通人。”他刻意忽略了苏檀问题中更深层的探究，将焦点拉回最现实、最迫切的诉求上。
苏檀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她显然不满意这个避重就轻的回答。
凌云知道，必须拿出更有分量的东西。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墙上那密密麻麻的“辩护纲要”，语气变得郑重：“至于我知道的这些……或许是因为，当一个人被逼到绝境，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时，很多原本模糊的东西，会变得异常清晰。冤屈如同毒火，烧光了所有的侥幸和浑噩，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和……看清真相的渴望。”他顿了顿，迎上苏檀审视的目光，“大人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证我墙上所写的每一个疑点。若有一处是凭空捏造，凌云甘愿领死，绝无怨言！”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他“顿悟”般的能力提升（掩盖了穿越事实），又展现了他对自身清白的绝对自信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死牢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火把燃烧时偶尔爆出的噼啪声，映照着每个人脸上明暗不定的表情。
苏檀的指尖在腰牌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她回想起法场上凌云喊出的“程序违法”，想起他指出自己靴上泥渍的精准，更想起刚才那番关于“证据链”、“行为逻辑”和“破案KPI”的惊人论述。这些，绝不是一个纨绔子弟在生死关头能临时编造出来的。他背后，或许真有一股不为人知的力量，或者……他本身就是一个被严重低估的奇才？
无论是哪种，在当前镇魔司人手紧张、某些案件陷入僵局的情况下，这样一个拥有诡异洞察力的人，或许……有利用的价值。
风险与机遇并存。
良久，苏檀眼中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但语气依旧冷冽：“即便你所言非虚，花魁案存疑，但你仍是戴罪之身，律法森严，不可能无罪开释。”
凌云的心提了起来，关键的时刻到了。
“不过，”苏檀话锋一转，如同剑刃偏转，露出了一丝缝隙，“眼下另有一桩棘手案件，牵扯甚广，常规手段难以突破。你若真有你所说的本事……”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如炬，直视凌云：“本官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暂缓执行你的死刑，以‘戴罪协查’的身份，协助镇魔司调查此案。若你能立下功劳，或可成为你日后减罪甚至翻案的依据。”
“戴罪协查？”凌云重复着这四个字，心脏砰砰直跳。生机！这就是他苦苦等待的生机！虽然前途未卜，但至少，他走出了死牢，赢得了时间和活动的空间！
但他表面上却不能立刻答应。太过急切，会显得廉价，也会引起怀疑。
只见凌云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和“警惕”：“协查？大人，这‘协查’的范围和风险……可否明示？是让在下充当诱饵，还是冲锋陷阵？若是案子破了，功劳是镇魔司的；若是案子破不了，或者在下不小心‘殉职’了，是不是就坐实了罪名，死得无声无息？”他必须争取尽可能有利的条件，确保自己不是从一种死法换成另一种死法。
苏檀身后的一名侍卫忍不住呵斥：“放肆！大人给你机会，你还敢讨价还价？”
苏檀却抬手制止了下属，她看着凌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懂得在绝境中为自己争取权益，是生存的本能，也是智慧的体现。
“协查期间，你受镇魔司监管，行动不得自由，但人身安全，镇魔司会负责。”苏檀言简意赅地给出了承诺，“至于案件，仍是花魁案。本官需要你以全新的视角，重新梳理此案，找出真凶，揭开背后可能存在的阴谋。你的功劳，本官自会记录在案，呈报上官。”
条件不算优厚，但至少有了基本的保障和明确的目标。凌云知道，这已经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他沉吟片刻，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般，重重叹了口气：“也罢！横竖都是一死，不如搏一把！至少，能死个明白！”他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苏大人，这‘戴罪协查员’，我当了！”
“很好。”苏檀点了点头，对身后侍卫吩咐道：“解开他的镣铐。”
“大人，这……”侍卫有些犹豫。死囚解除械具，风险不小。
“解开。”苏檀语气不容置疑。
沉重的镣铐被取下的一刻，凌云顿觉浑身一轻，几乎要站立不稳。长时间被束缚的手腕和脚踝传来阵阵刺痛，但也伴随着重获部分自由的激动。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感受着血液重新顺畅流动的滋味。
“走吧。”苏檀转身，向牢门外走去，“带他去洗漱换身衣服，然后……来见我。”
两名侍卫一左一右“护送”着凌云，走出了这间囚禁他多日的死牢。迈过那道门槛的瞬间，尽管前途未卜，凌云还是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略微清新的空气。
阳光有些刺眼，但他心中却亮起了一盏灯。
“戴罪协查员……”凌云看着走在前方那个挺拔而冷峻的玄色背影，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这身份，听起来不怎么样，但……游戏总算进入下一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