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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陈惊天那一句“打开棺材”,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阿九的心头。他只觉得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完了。

这是他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被盘查、被刁难的情景,唯独没有想到,陈惊天竟会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提出这种堪称渎神的无礼要求。

开棺验尸,那是对死者最大的不敬。在注重礼法孝道的大炎王朝,这等行径,与掘人祖坟无异。

然而,对方是手握重兵、奉旨办差的金吾卫大将军。他的话,就是军令。

阿九身后的几名“暗鸦”死士,握着幡节和抬棺杠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肌肉紧绷,只待一声令下,便要血溅五步。

但阿九知道,不能动手。

一旦动手,便坐实了心虚。在这数千禁军的包围下,莫说救出主上,他们这些人,连一息都撑不过去,就会被剁成肉泥。

电光火石之间,阿九做出了反应。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怒斥,而是“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雪地里,对着陈惊天,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将军!”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悲愤与惶恐,“将军明鉴!棺中安睡的,是我家老太爷啊!他老人家生前行善积德,一生清白,如今撒手人寰,只求入土为安。您……您怎能让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啊!”

他一边说,一边以头抢地,额头很快便磕出了血印,混着雪水,在地上留下一片殷红。

“将军,大炎律法有载,逝者为大,扰其安息者,乃不赦之罪!求将军开恩,给死者留一份体面,也给小人这些做下人的,留一条活路吧!”

他的表演,情真意切,闻者伤心。周围的一些禁军士兵,眼中都流露出了一丝不忍。

然而,陈惊天却不为所动。

他的脸,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眼神锐利如刀,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阿九。

“大炎律法?”他冷笑一声,“本将军现在奉的是圣旨!圣旨,就是最大的律法!逆贼林渊,穷凶极恶,诡计多端,谁知道他会不会藏身于棺椁之中,行那金蝉脱壳之计?”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剑尖斜指地面,森然的杀气,让周围的温度都仿佛又降低了几分。

“我再说一遍,打开棺材。”

“否则,你们所有人,都以窝藏逆贼同党论处,就地格杀!”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肃杀的气氛,凝固到了极点。阿九身后的“暗鸦”们,已经将手摸向了藏在孝服之下的兵刃。

棺材内,林渊将外面的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心,沉静如水。

陈惊天,果然名不虚传。他没有被城中的骚乱迷惑,反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份心智与决断,无愧于大将军之名。

林渊的手,已经握住了“惊蛰”的刀柄。他在计算,如果此刻破棺而出,他有多大的把握,能够在一瞬间,格杀陈惊天,并从这数千人的军阵中,撕开一道口子。

答案是,不足一成。

即便他能杀了陈惊天,也必然会陷入无穷无尽的围攻之中。内力耗尽,力竭而亡,是唯一的结局。

这是死局。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跪在地上的阿九,却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停止了哭嚎,也停止了磕头。他缓缓地抬起头,用那张沾满血污和雪水的脸,直视着陈惊天,眼神中不再是哀求,而是一种决绝的平静。

“将军,您当真要开棺?”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陈惊天眉头一挑:“你敢违抗军令?”

“小人不敢。”阿九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小人只是想提醒将军一句。我家主人,虽是商贾,却也是陛下亲口御封的‘义商’。今日,您若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开了我家老太爷的棺,扰了他老人家的安宁……”

他顿了顿,缓缓说道:“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不知神都的百姓,会如何议论将军您?不知天下那些忠心为国的士绅商贾,又会作何感想?他们会不会觉得,自己的一片忠心,到头来,连死后的安宁都换不来?”

“您今日开的,不止是一口棺材。”

“您开的,是朝廷的信誉,是陛下的颜面!”

这番话,掷地有声,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在了陈惊天的心上。

他瞳孔骤然收缩。

好一张利嘴!

这奴才,竟敢拿朝廷信誉和天子颜面来压他!

他心中的杀机,瞬间暴涨。他甚至有一种冲动,立刻下令,将眼前这个巧言令色的奴才,连同他身后的所有人,一起斩杀。

但是,他不能。

因为,这奴才说的,句句在理。

他陈惊天,可以不在乎一个商贾的死活,但他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更不能不在乎朝廷的脸面。若今日之事传出,他“为抓逆贼,掘人棺椁”的名声,便算是坐实了。这对他未来的仕途,将是一个巨大的污点。

更重要的是,如果……如果棺材里,真的只是一具尸体呢?

那他陈惊天,就会成为全神都最大的笑话。

他看着阿九那双平静而决绝的眼睛,心中那份百分之百的笃定,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动摇。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林渊那样高傲的人,真的会用这种藏身棺材的屈辱方式,来潜入白马寺吗?

一时间,陈惊天也陷入了两难之境。

开,有损声誉,且未必有结果。

不开,万一真的放跑了林渊,他万死莫辞。

时间,在寂静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风雪,刮得更紧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僵局将要持续下去的时候,陈惊天突然笑了。

“说得好。说得很好。”他收起了佩剑,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口巨大的棺材前。

阿九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陈惊天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棺木上冰冷的雕纹,眼神幽深。

“既然不能开棺,以示对死者的尊重。”他缓缓转过头,看着阿九,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那本将军,就用我自己的方法,来验一验。”

他对着身后的军阵,伸出了手。

“取我的‘破甲’来。”

一名亲兵立刻上前,从马鞍上解下一杆通体漆黑,长达丈二的铁枪,恭敬地递到了他的手中。

那铁枪的枪头,呈三棱之形,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显然是经过了特殊的淬炼,专门用来对付重甲。

陈惊天单手持枪,掂了掂,发出一阵沉闷的破空声。

“你家老太爷,既然已经仙去,想必,也不介意本将军,为他松松筋骨吧?”

话音未落,他眼神陡然一厉,手臂肌肉贲起,手中的长枪,如同一条苏醒的毒龙,带着尖锐的呼啸,猛地朝着棺材的顶部,直刺而下!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那坚硬厚实的楠木棺盖,竟被这一枪,硬生生地刺穿了一个窟窿!

枪尖,透棺而入,深入了近一尺!

阿九等人,骇然色变!

而棺材之内,林渊的瞳孔,也在那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在那一枪刺下的刹那,他感受到了一股凌厉无匹的劲风,擦着他的面颊而过。那冰冷的枪尖,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刺入了他身下的木板之中。

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足三寸!

只要陈惊天这一枪,再偏上分毫,此刻,他的脑袋,已经被洞穿。

死亡,从未如此之近。

然而,林渊的身体,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依旧保持着一种近乎绝对的平稳。

他的心,如一口幽深枯寂的古井,任凭外界风雨飘摇,我自岿然不动。

这是他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钢铁般的意志。

一枪,无果。

陈惊天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不信邪,猛地抽出长枪,再次对准了另一个位置。

“噗嗤!”

又是一枪!

这一次,枪尖从林渊的胸腹之间穿过,依旧是分毫不差。

“噗嗤!”

“噗嗤!”

……

陈惊天一连刺出了七枪!

每一枪,都贯穿了棺木。每一枪,都带着必杀的决心。每一枪,都从林渊身体的要害旁,险之又险地擦过。

棺材内,林渊就像一个最高明的舞者,在死神的镰刀下,跳着一场无声的舞蹈。每一次,他都凭借着对气机那非人的感应,提前半寸,挪动自己的身体,避开了那致命的锋芒。

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冷。

当陈惊天刺出第七枪,依旧没有感觉到任何血肉的阻碍时,他眼中的疑惑,终于变成了失望。

他缓缓地收回了长枪,看着棺材上那七个触目惊心的窟窿,沉默不语。

难道,真的错了?

“将军……”阿九连滚带爬地扑到棺材前,抚摸着那些枪孔,哭得撕心裂肺,“老太爷……您死得好惨啊……”

陈惊天看着他那副模样,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终于消散了。

他摆了摆手,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罢了。”他转身上马,声音恢复了冰冷,“算你们运气好。过去吧。”

阿九如蒙大赦,连连叩头谢恩。

送葬的队伍,重新启程。唢呐声再次响起,只是那调子,似乎比之前,更添了几分真实的悲凉。

队伍缓缓地从军阵中穿过,走向了不远处那座被风雪笼罩的千年古刹。

陈惊天立马于雪中,目送着那口千疮百孔的棺材,渐渐远去。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总有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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