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内，青灯摇曳，将林渊脸上的恶鬼面具映照得明暗不定，更添了几分森然。
他手捧着那卷明黄色的圣旨，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诏书上的每一个字，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诏书的内容，并不算长，但其中所揭示的秘密，却足以让天地为之变色。
先帝在遗诏中明确写道，当今天子赵衍，并非他的亲生血脉！
真正的皇子，在当年那场被史官一笔带过的“秋狩惊变”中，早已被掉包。而赵衍，其真实身份，竟是当年权倾朝野的宦官集团首领——大太监汪直，暗中收养的一个义子！
汪直狼子野心，趁着秋狩时山林大乱，用自己的义子，换走了尚在襁褓中的真龙血脉，并制造意外，杀害了所有知情的宫女太监。先帝察觉有异，但苦于当时汪直的势力已经尾大不掉，朝中半数大臣都是其党羽，若是贸然揭发，必将引起朝局剧烈动荡，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酿成宫廷政变。
无奈之下，先帝只能隐忍不发，一面假意重用赵衍，将其立为太子，以稳住汪直；一面暗中培养自己的力量，并寻找失散的亲生骨肉。
然而，天不假年。先帝还未等到时机成熟，便龙体抱恙，一病不起。临终之前，他自知回天乏术，只能将这惊天秘密，写于遗诏之中，并交给了他最信任的两个人——帝师李淳风，与玄鸟卫统领“枯叶”。
遗诏中，先帝留下两道密令。
其一，命李淳风与枯叶，在他驾崩之后，务必倾尽全力，寻找流落民间的那位真皇子。先帝在诏书中留下了一道线索：那孩子的后心处，有一块梅花状的红色胎记。
其二，他赐予二人“君不君，则臣不臣”的无上权力。若新皇登基后，尚能勤勉为政，善待百姓，则此诏永不见天日。但若他倒行逆施，祸乱朝纲，则李淳风与枯叶，可持此诏，号令天下兵马，废黜伪帝，寻回真龙，重整大炎河山！
林渊看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浑身冰冷。
他终于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都明白了。
赵衍之所以要置他于死地，不仅仅是因为功高震主。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恐惧！
他恐惧手握重兵、深得民心的林家，会成为他这个“伪帝”最大的威胁。他恐惧林渊的赫赫战功，会让他这个来路不明的皇帝，显得更加名不正言顺。
所以，他必须除掉林家！他要用林家三百余口的鲜血，来警告天下所有可能知晓他身世秘密的人，来巩固他那窃取而来的皇位！
李淳风，他的恩师，之所以卷入这场纷争，甚至不惜背上千古骂名，参与构陷，为的，就是要保下自己这颗最重要的棋子！
因为，只有林渊，只有他手中掌握的镇北军，才是唯一有能力，持此遗诏，拨乱反正的力量！
“渊儿，你是大炎的未来……”
老师的遗言，言犹在耳。
原来，这才是“未来”二字的真正含义！
“现在，你都明白了吧。”了尘的声音，将林渊从巨大的震惊中拉了回来。
林渊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遗诏重新卷好，放入木盒之中。他的动作，虔诚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抬起头，看着了尘，声音沙哑地问道：“那……真正的皇子，找到了吗？”
了尘的脸上，露出一丝沉痛之色，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有。”
“淳风兄和我，暗中追查了十年，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却依旧一无所获。当年秋狩之事的线索，早已被汪直那阉贼抹得一干二净。我们只知道，那孩子可能被送往了江南一带，但人海茫茫，要找一个后心有梅花胎记的孤儿，何其艰难。”
林渊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没有找到真皇子，这道遗诏，便师出无名。即便他将其公之于众，赵衍也可以轻易地将其污蔑为伪造。到时候，他非但不能拨乱反正，反而会坐实谋逆的罪名，成为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国贼。
这盘棋，还差最关键的一枚棋子。
“那我妹妹……林雪，现在何处？”林渊压下心中的波澜，问出了自己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既然了尘是恩师安排的人，那么，他一定知道营救雪儿的方法。
“令妹，如今很安全。”了尘说道，“她并未被关押在天牢，或是宫中。赵衍将她，软禁在了城外的‘静心庵’。”
“静心庵？”林渊眉头一皱，这个地方，他从未听说过。
“那是皇家的一处别苑，名义上是供太后嫔妃们礼佛清修之所，实际上，守卫之森严，比皇宫大内，有过之而无不及。”了尘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那里，由赵衍最信任的心腹，内廷十二监之首的曹化淳，亲自掌管。他手下有三百‘净军’，个个都是从宫中挑选出的武功高强的太监，行事狠辣，诡异莫测。想要从那里救人，难如登天。”
林渊的眼神，冷了下来。
曹化淳，这个名字，他听说过。正是此人，当年代替天子，前往林府宣读的抄家圣旨。他记得，那是一个面白无须，说话阴阳怪气的男人。
“老师让大师来此，想必，已经有了万全的营救之策？”林渊问道。
“淳风兄的确留下了一个计划。”了尘点了点头，他走到墙边，从一块暗格中，取出了一卷地图，在桌上摊开，“你看。”
林渊凑上前去，那是一副描绘得极为精细的，静心庵的内外结构图。从殿宇布局，到暗哨分布，甚至连巡逻换防的时间，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这是……”林渊有些惊讶，如此机密的图纸，恩师是如何得到的？
“淳风兄一生桃李满天下，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半数曾是他的门生。”了尘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敬佩，“负责修建静心庵的工部侍郎，便是其中之一。这份图纸，是他冒着灭族的风险，偷偷拓印下来，交给淳风兄的。”
了尘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终，点在了一处位于庵堂后山，名为“思过崖”的地方。
“根据计划，三日后，是太后寿诞。庵中会举行一场祈福法会，届时，大部分净军都会被调往主殿维持秩序，后山的防御，将会是整个庵堂最薄弱的时候。”
“思过崖下，有一条早年间废弃的密道，可以直接通往庵外的山林。这条密道，只有当年的工匠和淳风兄知晓，连曹化淳都不知道。”
“我的任务，就是利用白马寺僧人的身份，以送祈福经文为由，进入静心庵。然后，趁着法会开始，制造混乱，吸引曹化淳的注意力。”
“而你，”了尘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渊，“你的任务，就是利用这个间隙，潜入后山，找到令妹，并通过密道，带她离开。”
这个计划，听起来天衣无缝。有精确的地图，有内应的接应，有最佳的时机。成功率，至少在八成以上。
然而，林渊听完，却久久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份地图，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了？”了尘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这个计划，有什么问题吗？”
“太顺利了。”林渊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
“什么意思？”
“这个计划，每一个环节，都太过完美，太过想当然了。”林渊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着，“我们凭什么认为，曹化淳会轻易地被你制造的混乱吸引？我们又凭什么认为，在他眼皮子底下，你能顺利地找到机会？”
“更重要的是，”林渊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们凭什么认为，赵衍和曹化淳，会想不到，我们会去救人？”
了尘闻言，脸色微微一变。
“你的意思是……这可能是个陷阱？”
“不是可能，是一定。”林渊的语气，斩钉截铁，“赵衍费尽心机，留下雪儿的性命，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用她来做诱饵，引我上钩！静心庵，就是他为我准备好的，第二个天罗地网！”
“恩师的计划虽好，但那是建立在敌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可现在，赵衍和陈惊天，已经吃过一次大亏了。他们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他们一定会猜到，我们会想方设法营救雪儿。所以，静心庵的防御，只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强，更密不透风！”
林渊的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了尘的心头。
他不得不承认，林渊说得有道理。淳风兄的计划，虽然周密，但终究是君子之谋。而他们要面对的，却是两个不择手段的阴谋家。
“那……依你之见，我们该当如何？”了尘虚心地问道。
他虽然曾是玄鸟卫统领，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论及对如今朝局的判断，和对赵衍、陈惊天等人的了解，他自问，不如眼前这个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年轻人。
林渊没有立刻回答。
他负手在禅房中来回踱步，大脑在飞速地运转着。
敌人的目的，是引他入瓮。
所以，静心庵，他必须去。
但他不能按照敌人为他设计好的剧本去走。
他要跳出这个棋盘，用他自己的方式，来破这个局。
许久，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道骇人的精光。
“大师，我想向你借一样东西。”
“何物？”
“白马寺里，所有能点燃的东西。”林渊缓缓说道，“灯油，木柴，经书……有多少，我要多少。”
了尘闻言，大惊失色。
“你……你想做什么？！”
林渊转过身，看着窗外那渐渐亮起的天光，和依旧没有停歇的风雪，嘴角，勾起了一抹疯狂而冰冷的笑意。
“他不是想在静心庵等我吗？”
“那我就，先送他一份大礼。”
“我要让这把火，从白马寺烧起，烧遍整个城南，烧得他陈惊天焦头烂额，烧得他赵衍心惊胆战！”
“我要让全神都的人都看到，我林渊，回来了。”
“不是作为一个偷偷摸摸的刺客，而是作为一个，执行审判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