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炊烟袅袅。
陈家小院里,弥漫着一股久违的肉香。
气氛也难得的轻松。
李玉珍正哼着小调,蹲在院子中央。
她和陈夏一起,收拾着那一大盆猪下水。
猪肝、猪心被仔细切出,清水泡着。
它们是晚上要炒的一盘硬菜。
肥得流油的猪肠子,也被母亲用盐反复揉搓,处理得干干净净。
这是他们家近年来,最富足、也最舒心的一天。
陈欢乖巧地蹲在一旁。
她用小棍子好奇地戳着盆里的猪肺,小脸上满是新奇。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一个瘦高的身影晃了进来。
他手里还提着一瓶散装的白酒。
来人是陈夏的二叔,陈富贵。
他一进门,那双滴溜乱转的眼睛,就死死地黏在了那盆猪肝上。
喉结上下滚动,他咽了口唾沫。
“大哥,嫂子,忙着呢?”
陈富贵脸上堆满了虚伪的笑,快步走了过来。
李玉珍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水。
“富贵啊,啥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刚回来。”
陈富贵把酒瓶往地上一放,眼睛还在那盆下水上打转。
“啧啧,这猪肝,可真是好东西!”
他啧啧称奇。
“现在全屯子谁不羡慕你们家,都说金华哥是咱们靠山屯的头号猎手!老当益壮啊!”
陈金华坐在门槛上,吧嗒着新烟袋锅。
闻言,他只是抬了抬眼皮,没吭声。
这番恭维,让他很不自在。
“快进屋坐,进屋坐。”
李玉珍客气地招呼着。
“不了不了,我看大哥一个人坐着也闷,我陪他喝两杯!”
陈富贵自来熟地就凑到了陈金华身边。
他拧开酒瓶盖,一股劣质酒精的味道瞬间弥漫开。
李玉珍不好再说什么。
她赶忙生火,炒了一盘肥肠和猪肝。
陈金华碍于面子,没有拒绝。
他默默地拿起酒碗。
酒过三巡。
陈富贵的脸喝得通红。
他放下酒碗,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
这一声叹息,让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变了味。
李玉珍收拾东西的手停了下来。
陈欢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悄悄地往哥哥陈夏身边凑了凑。
“大哥。”
陈富贵用一种掏心掏肺的语气说。
“咱是亲兄弟,我也不跟你见外。”
“我们家狗蛋,你侄子,开春不也得上小学了吗?”
“这报名费,还差二十块钱,愁得我几宿几宿没睡好。”
他抬起头,用那双充满算计的眼睛看着陈金华。
“你这……手头宽裕了,你看,能不能先借我应应急?”
“等我有钱,我立马就还你!”
二十块!
李玉珍的心,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对方这一开口,一下子就要挖走一半家底!
她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拒绝。
陈金华的眉头也拧成了疙瘩,面露为难。
他刚想说家里的钱也有急用。
“二叔。”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屋门口传来。
陈夏不知何时站了出来。
他走到院子中间,挡在了父母和陈富贵之间。
“真不巧。”
“这钱,我爹妈已经定好用处了。”
陈富贵眯起了眼睛,盯着这个突然插话的侄子。
“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陈夏没理会他的呵斥,继续不卑不亢地说道:
“这五十块钱,听着是多。”
“可我妹小欢马上也要交学费了,这是一笔。”
“我家这老房子,漏雨都漏了好几年了。”
“明年开春怎么着也得翻新一下,瓦匠我都找好了。”
“算来算去,实在是没有余钱了。”
他顿了顿,看着陈富贵。
“狗蛋的学费,您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直接把路给堵死了。
被一个晚辈当着面把话顶了回来。
陈富贵的脸瞬间就挂不住了!
他把酒碗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嘿!你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
他猛地站起来,指着陈夏的鼻子骂道:
“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你爹妈还没死呢!”
陈夏的眼神冷了下来,却没有退让。
陈富贵见状,索性撕破了脸皮。
他知道今天这钱是要不到了,心里的嫉妒和怨恨瞬间爆发。
声音猛地拔高,故意要让左邻右舍都听见。
“行啊!陈金华!你就是这么教儿子的!”
“发了点横财就六亲不认了是吧!”
“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狗屁兄弟情分!有钱了不起啊!”
他的声音尖利又刻薄,引得周围几家邻居都悄悄推开了窗户。
他们竖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眼看陈金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陈富贵更是变本加厉。
他开始泼起了脏水。
“哼!谁知道你这钱干不干净!五十块钱!一头大野猪!”
“就凭你们爷俩?”
他阴阳怪气地嚷道:
“别是在山里捡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不义之财,怕我们这些穷亲戚沾光,知道你们的秘密吧!”
这话,就太恶毒了。
在农村,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这种指控,足以毁掉一个家的根基。
李玉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
“你……你胡说八道!”
陈金华捏着酒碗的手,青筋暴起。
几乎要将那瓷碗捏碎。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呵。”
陈夏,却笑了。
他往前站了一步,完全挡在了父亲身前。
用一种看小丑的眼神,看着暴跳如雷的陈富贵。
“二叔,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子。
也传到了那些偷听的邻居耳朵里。
“我家的钱干不干净,分猪肉的时候,王书记和供销社的同志都在场,全村人都能作证。”
“你这张嘴要是没个把门的,小心吃官司。”
陈富贵被他这番话噎了一下,气势弱了半分。
陈夏话锋一转,突然指着院子角落里,正抱着一根大骨头啃得正欢的黑豹。
声音里带上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自豪和神秘。
“不过你还真说对了一半。”
“这次能拿下那头畜生,还真不是全靠我跟我爹的本事。”
“靠的,是运气……”
他拖长了音调,在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中,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我们家有运气,养了黑豹这么一条神犬!”
“神犬?”
陈富贵愣住了。
周围偷听的邻居也发出了疑惑的议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那条还在埋头苦干的黑瘦土狗身上。
黑豹似乎感受到了众人的注视,抬起头。
它嘴里叼着骨头,茫然地看了看众人。
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咔嚓咔嚓”地跟骨头较劲。
这模样,怎么看也跟神犬两个字沾不上边啊!
陈夏却一脸严肃,说得煞有介事。
“进山的时候,是黑豹带着我们爷俩,绕开了一个要命的铁夹子!”
“不然我爹的腿就废了!”
“后来也是它,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把那头三百多斤的野猪从林子深处给引了出来。”
“正好撞到我爹的陷阱上!”
他摊开手,表情无辜又带着几分炫耀。
“这本事,我们家人自己都想不通呢!”
“老人们都说,这是通了灵性的猎犬,是山神爷的恩赐!”
他看向陈富贵,咧嘴笑了。
“二叔,你要是不信,你也养一条这样的神狗试试?”
“看它能不能也给你叼回一头野猪来?”
这番神犬论一出,全场皆惊!
周围偷听的邻居们,瞬间发出了恍然大悟的惊叹。
“哎呀!原来是狗厉害啊!”
“我就说嘛,金华哥运气咋这么好!”
“这是条宝犬啊!通人性的!”
这个解释,比单纯的运气好更具体,更传奇,也更容易让人接受。
陈富贵被怼得哑口无言。
一张脸涨成了紫红色。
他能嫉妒陈金华,能咒骂陈夏。
可他总不能去嫉妒一条狗吧?
他总不能说陈夏在胡说八道吧?
可万一是真的呢?
这种事,在山里头,邪乎着呢!
在周围人“原来是狗厉害”、“陈家走了大运”的议论声中。
陈富贵感觉自己的脸被打得啪啪响,火辣辣的疼。
他今天本是来借钱兼炫耀自己“长辈”身份的。
结果钱没借到,反倒成了全屯子的笑话。
“你……你们……好!你们给我等着!”
他扔下几句毫无分量的狠话。
捡起地上的酒瓶,灰溜溜地逃出了陈家院子。
看着二叔狼狈的背影,院子里终于恢复了平静。
李玉珍长长地舒了口气,后怕地拍着胸口。
陈金华则深深地看了一眼儿子,又看了一眼角落里不明所以的黑豹,眼神复杂,沉默不语。
赶走了苍蝇,陈夏的表情却没有放松,反而变得凝重起来。
他对父母说:“爹,娘,这次能用黑豹当借口,下次呢?”
“万一我们下次再打到别的东西呢?总不能次次都说是狗的功劳吧?一条狗的名声,能保我们多久?”
李玉珍和陈金华都沉默了。
是啊,这个借口可以用一次,用两次,次数多了,傻子都会怀疑。
陈夏的目光,变得无比郑重。
他看向父亲,那个在他心中如山一般伟岸的男人。
“爹,我想找支书,办一张狩猎证!”
“以后我再往家里拿东西,就是堂堂正正,名正言顺的猎人!谁也别想在背后嚼舌根!”